虽说画屏刚把嚼舌根的小丫鬟们,训斥得大气不敢出。
但她胸口的火气却半点没消,拽着墨砚的手腕就出了屋子,脚步匆匆拐进假山后的僻静角,眉梢眼角都凝着怒意。
“小姐这名声平白被糟践,真是咽不下这口气!”画屏压低声音,指尖攥得发白。
“除了多年没怀上子嗣是实情,那些污蔑人的浑话全是假的!墨砚,你跟我一起去劝劝小姐,咱们得想办法把名声挣回来才是。”
墨砚站在阴影里,沉默了片刻才抬眼。
语气冷静得不像平时:“小姐的名声是一朝一夕突然坏掉的?你觉得以小姐的心思,会不清楚是谁在暗中使绊子?”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画屏头上,她脸上的怒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难看的苍白。
心中早有过隐约的猜测,可被墨砚点破的瞬间,她竟吓得不敢把那名字说出口,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轻颤。
墨砚见她这般模样,放缓了语气安抚:“别着急。”
“小姐心里有数,早就派杜嬷嬷去办一件要紧事了。咱们再等等,自有分晓。”
傍晚时分。
暮色浸了窗棂,檐角的铜铃晃着细碎余响。
杜嬷嬷踏着薄暮回到府中,肩上还沾着些院外的寒尘,没歇脚便径直往内里的院落去。
彼时,屋内烛火昏柔。
裴昭音正临窗理着绣线,银白的丝线在她指间绕成小巧的团。
见杜嬷嬷进来,她立刻放下针线,眼底漾开一抹温软笑意,一旁站着的墨砚动身去拎桌边的铜壶。
“嬷嬷回来了,墨砚刚温了碧螺春,快坐下来暖暖身子。”
杜嬷嬷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还是忍不住发紧,她眼珠往门外瞟了瞟,确认伺候的小丫头都在廊下被画屏管着,才压低声音开口。
“小姐,老奴按您的吩咐,绕着城中西市那几家茶馆转了三圈,跟卖茶的老婶子套了半天才敢细问。”
杜嬷嬷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声音里裹着心疼:“外头都在传,说咱们姑爷是顶好的男人,对家中妻子情深意重,任凭旁人怎么劝,都不肯休弃那‘善妒成性的恶妇’。”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小姐您性子多软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就成了恶妇?”
墨砚还在一旁倒着茶水,闻言一听,执壶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水在壶嘴悬了一瞬,才稳稳注入茶盏。
裴昭音则抬眸看向杜嬷嬷,眼底没有波澜。
“嬷嬷别急,接着说,他们还传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杜嬷嬷拍了下桌沿,又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赶紧收了力。
“说姑爷为了‘规劝’您,这几年都不肯进您的院子,是何等仁至义尽。老奴听得气不过,差点跟人吵起来!”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满是疑惑:“小姐,这些话……真的是姑爷默许人传的?他明明知道您受了委屈,怎么还放任外头这么糟践您的名声?”
裴昭音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不是他默许,还能是谁?”
见杜嬷嬷要开口,她轻轻摆了摆手:“但他不是要糟践我。十年夫妻,他的心思我多少懂些。‘恶妇’二字,原是他给外人看的姿态。”
“姿态?”
杜嬷嬷皱着眉。
“什么姿态要拿小姐的名声换?姑爷这般做,难不成是为了应付外头那些攀附的人家,或是朝中的同僚?”
“或许吧。”裴昭音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光滑冰凉。
“他从未有过休妻的念头,顾家门面要紧,他既要维持‘贤夫’的名声,便只能让我来当这个垫脚石。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把戏做这么足。”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悄悄泛了白。
不曾出声的墨砚,垂眸瞥见小姐的手,唇瓣不自觉抿紧,目光微暗。
可杜嬷嬷看着裴昭音面上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疼了,眼圈都红了。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耗着!您这些年在顾家忍的委屈还不够吗?”
裴昭音垂眸,望着杯中浮起的茶沫,沉默了许久。
直到烛火跳了一下,在墙上投下的影子晃了晃,她才抬眼看向杜嬷嬷,声音轻却字字清晰。
“我要和离。”
“和离?!”
杜嬷嬷惊得差点打翻茶盏,连忙扶住,连墨砚也忍不住去看小姐的脸色。
“小姐,和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顾家是书香世家,最看重脸面,姑爷定然不肯松口,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我知道不容易。”
裴昭音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所以不能急于一时。若是现在闹起来,他只需说我‘善妒生事、不堪为妻’,反倒坐实了外头的谣言,我连半分理都占不到。”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茶盏底:“得徐徐图之,先摸清他放任谣言的真正目的,再找到顾家的软肋,一步步来,才能彻底脱离顾行简,断得干干净净。”
杜嬷嬷愣了愣,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眉眼,忽然想起当年小姐嫁入顾家时,也是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
她定了定神,重重点头。
“老奴懂了!小姐要查什么、做什么,老奴都陪着您。明儿我再去茶馆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探探姑爷最近跟哪些官员走得近。”
裴昭音笑了笑,把一碟刚剥好的松子仁推到她面前。
“辛苦嬷嬷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这事不急,咱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