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浓稠的、带着陈旧血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败气味的空气,沉重地压在我的口鼻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凝固的油。意识像沉船上的生锈铁锚,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淤泥里一点点拖拽上来,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颅骨内侧尖锐的、凿子敲击般的剧痛。

我是谁?

混沌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消毒水的气味猛地刺入脑海——白色的无菌实验室,玻璃器皿折射着惨白灯光,培养皿里菌落蔓延的诡异图案……还有,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以及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苏临。

那个名字浮了上来,带着植物根系扎入泥土的微弱触感。苏临,二十七岁,植物病理学博士,死于一场……车祸?不,那感觉不对,不像撞击,更像……坠落?从很高的地方,坠向一片粘稠的、活着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

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垢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低矮、粗糙的石质穹顶。没有灯光,只有几缕惨淡的、不知从何处渗漏下来的灰绿色光线,如同垂死的苔藓,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更浓了,混合着浓烈的、刺鼻的草药和化学药剂的味道,还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腥气。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不平表面,硌得脊背生疼。我费力地动了动唯一能控制的脖颈,侧过头。

嗡——!

大脑里仿佛有一根生锈的琴弦被狠狠拨断!

距离我的脸不到一尺,一个巨大的、浑浊的玻璃罐矗立在同样冰冷的石台上。罐子里,浸泡在浓稠的、泛着诡异黄绿色荧光的液体中,漂浮着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

它像是一段被强行剥了皮、又被粗暴缝合起来的巨大海参,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滑、半透明的灰白色粘液,粘液下是不断搏动、收缩的暗红色肉质。但这绝非它的本体。最令人疯狂的是,在那段蠕动的肉柱表面,密密麻麻地、毫无规律地镶嵌着……眼睛!

不是一双两双。是几十双,上百双!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些像浑浊的鱼眼,毫无生气地翻着白;有些则像是被强行挖出的哺乳动物眼球,布满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闪烁着非人的、纯粹的恶意;还有一些……形态完全超出了地球生物学的范畴,复眼结构、昆虫般的晶体状、甚至纯粹是流淌着粘液的黑色孔洞,里面似乎有更小、更恶毒的东西在蠕动!

此刻,这些眼睛,无论大小,无论形态,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

没有眼睑,没有睫毛。它们只是死死地“盯”着,瞳孔深处倒映着我这张在昏暗光线下惨白、惊愕的脸。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顺着那些视线瞬间浇遍我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胃部一阵剧烈抽搐,喉咙里涌上酸腐的胆汁气味。我猛地想坐起,想逃离,想尖叫!但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除了指尖能感受到身下冰冷石台的粗糙颗粒,四肢百骸都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濒临碎裂的巨响。

“嗬……嗬……”喉咙里只能挤出破风箱般的气音。

就在这时,视线边缘猛地一跳。那些死死“盯”着我的眼球上方,毫无征兆地,浮起了一行行扭曲的、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文字!

[目标:未知畸变体(残片)]

[污染等级:低危(E)]

[污染指数:7.8(持续波动中…)]

[状态:活性封存(劣化)]

[警告:近距离直视可能诱发精神震颤(1.2%)]

文字像是用某种燃烧的绿色磷火直接烙在我的视网膜上,边缘模糊,不断细微地扭曲跳动,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数据感。它们覆盖在那些恐怖的眼球之上,构成了一幅超现实、令人理智崩坏的画面。

污染?畸变体?精神震颤?

我……还在实验室?某种疯狂的、禁忌的人体实验后的幻觉?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伴随着剧痛,更多破碎的、不属于“苏临”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冰冷的绝望感强行冲入脑海!

青石铺就的冰冷演武场,无数道轻蔑、厌恶、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一个穿着华丽锦袍、面容倨傲的少年,指尖缠绕着微弱却灼目的光焰,毫不留情地轰击在我的腹部。剧痛、灼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耻辱感。

“苏家之耻!”

“连最低等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物!”

“滚出天玄学院!”

画面闪烁。一间狭小、阴暗、散发着霉味的柴房。破旧的木桌上,放着一块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粗糙石头。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遥远得如同隔世:“临儿……再试一次……集中精神,感应天地灵气……”

枯瘦的手指按在冰冷的测灵石上。时间一点点流逝,石头毫无反应,死寂得像一块真正的顽石。最终,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彻底熄灭在老人浑浊的眼底,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失望和死寂的灰败。

“唉……”那声叹息,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记忆的碎片上。

苏临……另一个苏临。天玄学院外院弟子,父母早亡,被一个远房族叔勉强送来学院,却因天生经脉闭塞、无法感应丝毫灵气,沦为整个学院的笑柄和欺辱对象。就在昨天,那个锦袍少年——赵元,又一次当众用火球术羞辱她之后,极度的绝望和痛苦冲击之下,这具身体的原主……死了。

而我,苏临,植物病理学博士,死在一场诡异的“车祸”后,灵魂占据了这具同样名为苏临、却已被视为垃圾的躯壳。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玻璃罐中那团眼球怪物的注视更加刺骨。这不是梦,不是幻觉。我穿越了,穿越到一个表面是仙侠、底层却浸泡在不可名状疯狂中的世界,成了一个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废柴。

“嗬……”喉咙里再次溢出无意义的气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就在这时,柴房(或者说,这间散发着浓重尸臭和药味的停尸房?)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缓慢地推开了。

一道人影背对着门外渗入的、同样惨淡的灰绿色光线,堵在门口。光线勾勒出一个矮胖的轮廓,像一尊移动的、散发着油脂和草药混合气味的肉山。他穿着深灰色的、沾满不明污渍的粗布袍子,手里端着一个边缘豁口的陶土盆,盆里盛满了某种粘稠的、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是守尸人?还是……处理“垃圾”的杂役?

他显然没料到“尸体”会坐起来。当他的目光越过陶盆边缘,对上我因为惊骇和剧痛而圆睁的眼睛时,那张油腻、布满横肉、带着长期麻木不仁表情的脸,瞬间扭曲了。

“哐当!”

豁口的陶盆从他肥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盆里那粘稠、腥臭的黑糊糊东西溅得到处都是,像泼洒开的、腐败的内脏泥浆。

“尸……尸变?!”一声凄厉、破了音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停尸房内凝固的冰冷空气。他那双小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我苍白惊恐的脸,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玻璃罐里那团眼球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他肥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腐朽的门框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抽气声,脸色在昏暗光线下迅速褪成一种死人般的青灰。下一秒,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对于一个胖子而言),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撞开木门,尖叫着消失在门外渗入的、带着霉味的冷风里。

“尸变啦——!丙字七号!那个废物苏临!她诈尸啦——!!!”

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声在门外狭长、幽深的石廊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激起一片混乱的回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整个停尸区域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僵在原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空气里弥漫着陶盆摔碎后更加浓烈的腥甜腐臭味,混合着福尔马林、草药和尸臭的复杂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

守尸人的尖叫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我脑中残留的混沌和惊骇。

天玄学院……停尸房……废物苏临……诈尸……

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齿轮,在混乱的思绪中咔哒啮合。这不是什么秘密实验室,这是那个修仙世界的“垃圾处理站”!而我这具新身体的原主,那个无法修炼、饱受欺凌的少女苏临,昨天被当众羞辱后,大概是被丢到了这里,被当成了等待处理的“废物”尸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涌了上来,暂时压过了对那玻璃罐里眼球怪物的恐惧。生前被当成垃圾,死后也被随意丢弃在这种地方,和一堆不可名状的“标本”为伍?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巨大的玻璃罐。

那些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眼球,依旧齐刷刷地“盯”着我。幽绿的数据流覆盖其上,冰冷地跳动着:

[污染指数:7.9(↑0.1)]

[警告:精神震颤概率上升至1.5%]

污染指数……上升了?因为我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还是因为守尸人的尖叫惊扰了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带来一丝微弱却异样的光亮。恐惧依然存在,胃部还在抽搐,但属于苏临(植物学家)的那部分灵魂,那个习惯于观察、记录、分析的本能,如同深植于骨髓的根系,顽强地顶破了恐惧的冻土。

这到底是什么?一种未知的生物?一种能量畸变?还是某种……疾病?

前世在实验室里,面对那些具有毁灭性的植物病毒、真菌感染时,她也有过类似的战栗。但最终,是观察、取样、分析、记录,一点点剥开未知的迷雾,找到应对的方法。恐惧是本能,但求知欲和解决问题的逻辑,是刻进灵魂的程序。

这个金手指……这能看见“污染值”的能力,是诅咒,还是钥匙?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视线里幽绿的数据流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一条新的、更细小的文字悄然浮现:

[分析协议:未激活]

分析协议?什么意思?需要我主动触发?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那团不断蠕动、表面眼球开合的肉块上。它很恶心,很恐怖,但数据明确显示它现在“低危”,而且被“封存”着。那个1.5%的“精神震颤”概率……虽然不知道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不是立刻致命的。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恶臭让肺部一阵灼痛,但冰冷的空气也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丝。植物学家苏临压倒了惊恐的穿越者苏临。

观察!记录!就像面对一个全新的、危险的植物病原体样本!

目光扫过周围。昏暗的光线下,停尸房里除了冰冷的石台和我身下这张,还有另外几张,有些空着,有些上面盖着脏污的白布,勾勒出僵硬的人形轮廓。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生锈的、沾着可疑污渍的铁桶和木箱。距离玻璃罐不远的一个倾倒的杂物架旁,散落着几件东西。

一个边缘磨损、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皮质笔记本。

半截断裂的炭笔。

一个巴掌大小、磨砂玻璃制成的扁平方瓶,瓶口用某种软木塞塞着,似乎是空的。

笔记本和笔!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出于本能,我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石台上挪下来。身体依旧沉重僵硬,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摩擦声。脚尖终于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双腿软得像面条,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我死死抓住石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体。

一步,两步……步履蹒跚,像一具刚学会走路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牵扯着这具身体昨日留下的伤痛(赵元那个火球术的灼伤还在隐隐作痛),还有穿越带来的灵魂层面的眩晕和排斥感。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腐臭几乎令人窒息。

短短几步路,走得如同跋涉泥沼。

终于挪到杂物架旁。我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弯腰捡起那本皮质笔记本和半截炭笔。笔记本很旧,封面是某种粗糙的兽皮,边缘卷起,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腥气。翻开内页,纸张粗糙发黄,上面用潦草、扭曲的字迹记录着一些东西:

“癸卯年七月初三,收容物:丙字三号(来源:黑水沼泽东域)。疑似水生畸变,具强酸腐蚀性,处理时需佩戴…(后面字迹模糊)”

“污染指数…波动剧烈…峰值达…(墨迹晕染)…三人出现幻视…”

“封存液配比:腐骨草汁三份,蚀心藤粉末一份,阴泉水…(字迹被某种粘液污损)”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麻木的、习以为常的冰冷,像是在记录处理一批不合格的药材。那些名称——“黑水沼泽”、“畸变”、“强酸腐蚀”、“幻视”、“腐骨草”、“蚀心藤”……每一个词都带着令人不安的沉重感。

这里处理的,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尸体!这个停尸房,或者说“收容间”,是专门用来处理那些接触了“污染源”、发生畸变的倒霉蛋,以及他们带来的“伴生物”的地方!那个守尸人,更像是一个处理高危“垃圾”的杂役!

我拿起那个磨砂玻璃方瓶。瓶身冰凉,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空无一物。瓶口塞着一个雕刻着简陋符文的软木塞。符文线条扭曲,透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意味,似乎能微弱地隔绝什么。

目光再次投向玻璃罐。

[目标:未知畸变体(残片)]

[污染等级:低危(E)]

[污染指数:8.1(↑0.3,波动加剧)]

指数还在上升。是因为我的靠近?还是因为守尸人的尖叫引来了更多“关注”?

不能再等了。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将粗糙的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握着那半截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笔尖落在发黄的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植物学家苏临的灵魂彻底占据了主导,恐惧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力压制下去。

她开始画图。炭笔的线条虽然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有些歪斜,但力求精确。勾勒出那团肉柱的基本轮廓,标出那些眼球分布的大致区域,用不同的标记区分不同形态的眼球(鱼眼状、哺乳动物状、复眼状、孔洞状…)。旁边快速标注:

形态描述:柱状肉质主体,长约XX(目测),直径约XX。表面覆盖灰白色半透明粘液,粘液层下可见暗红色肌肉组织不规则搏动。体表嵌合眼球状器官数量众多(>100),分布无规律,形态高度异化…

行为观察:所有眼球器官具备独立运动能力,可转向锁定目标(当前目标:观察者)。主体无明显位移,但粘液分泌似乎随“污染指数”上升而加剧…

环境:浸泡于未知黄绿色荧光液体中,液体粘稠度较高,疑似具有封存/抑制活性作用…

*污染关联:观测期间污染指数持续上升(7.8→8.1),近距离接触(<1米)与观察者情绪波动(惊骇)可能为诱因。精神影响警告阈值低(1.5%-1.8%),具体症状未知…*

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沙沙声成了这恐怖空间里唯一的节奏。记录的过程,像是一种奇异的冥想,将眼前的疯狂强行纳入理性的框架。每一笔落下,那源于未知的、啃噬理智的恐惧感,似乎就被驱散了一分,被“理解”和“掌控”的微弱错觉所取代。

就在我专注于描绘一个复眼结构的细节时,停尸房外,那幽深石廊的尽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脚步杂乱,带着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声,重重敲打在冰冷的石地上,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战鼓,瞬间碾碎了停尸房内刚刚建立起的那一丝病态的“宁静”。一股无形的、混杂着惊疑、厌恶、戒备和冰冷审视的“气”,如同实质的浪潮,随着脚步声汹涌而来,狠狠拍打在这间小小的停尸房门口。

来了!被守尸人的尖叫引来的学院中人!

我握着炭笔的手指猛地一僵,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刚刚因为专注记录而压下去的恐惧,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死水潭,瞬间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窒息感。

他们会怎么对待一个“诈尸”的、无法修炼的“废物”?尤其是我现在这幅模样——脸色惨白如鬼,衣衫褴褛沾着污秽,还靠在一个装满眼球怪物的玻璃罐旁,膝盖上摊着画满诡异图样的笔记本!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

腐朽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粗暴地推开,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惨淡的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口一群人的轮廓。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深青色、绣有银色云纹的劲装,外面套着半身皮甲,腰间挎着一柄无鞘的厚背长刀。他面容方正,肤色黝黑,浓眉紧锁,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角落石壁下的我。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装束、神情冷硬的青年,手都按在腰间的刀柄或剑柄上,周身散发着铁血与肃杀之气,显然是学院的执法弟子。那个矮胖的守尸人,此刻像一摊烂泥般缩在最后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手指哆嗦着指向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执法弟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我的脸,扫过我膝盖上摊开的笔记本和炭笔,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我身后那个巨大的、浸泡着眼球怪物的玻璃罐上。

即使是这些见惯了血腥和“异常”的执法弟子,在看到罐中那团蠕动眼球集合体的瞬间,瞳孔也不由自主地猛烈收缩!几个人脸上肌肉绷紧,按在武器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混杂着恶心和本能的恐惧气息。一个年轻些的弟子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为首的魁梧弟子,名叫雷刚,是执法堂的小队长。他强压下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悸,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钉在我身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

“苏临?”他确认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没有半分疑问,只有冰冷的陈述和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守尸人报称你尸变。解释。” 那两个字,“解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你最好给出一个合理说法否则后果自负”的潜台词。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守尸人惊恐的喘息,执法弟子们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身后玻璃罐里那无数眼球细微转动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液摩擦声……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膝盖上的笔记本,那画着眼球怪物和标注着“污染指数”的纸页,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解释?说我穿越了?说我觉醒了能看见“污染值”的金手指?说我在研究这个不可名状的“标本”?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我被当场当成更大的“污染源”或者“夺舍的邪魔”给处理掉!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属于废柴苏临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几乎要将我拖入绝望的深渊。

不!不能!

植物学家苏临的意志在尖叫。恐惧是本能,但束手待毙不是选项!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电光火石间,我的目光扫过膝盖上笔记本里潦草记录的那些“封存液配方”——腐骨草,蚀心藤……这些名字,原主那浅薄到可怜的、关于草药辨识的记忆碎片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印象?都是剧毒之物!但在这个世界,似乎被用来“处理”某些东西?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猛地跳了出来!

我猛地抬起头,迎向雷刚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哀求。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属于植物学家的那种偏执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力注入眼神,同时,努力模仿着原主记忆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炼丹师”、“炼器师”在谈论自己领域时那种特有的、混杂着狂热和不容置疑的傲慢语气。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沙哑,却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怪异的、斩钉截铁的腔调,在这死寂的停尸房里响起:

“尸变?荒谬!”

我甚至抬起那只没有拿笔的手,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既是伪装也是真实的虚弱),指向身后那个巨大的玻璃罐,指向罐中那团正“注视”着所有人的眼球集合体。指尖几乎要戳到冰冷的玻璃壁。

“我在记录!记录这个‘丙字七号’收容物的异常活性波动!” 我故意用上了守尸人笔记本里的术语,试图增加一丝可信度,“它的污染指数在刚才出现了异常跃升!从7.8陡增至8.1!封存液效力正在劣化!随时可能突破临界点!”

我的声音在封闭的石室里带着一种尖利的回响,如同玻璃刮擦金属。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上。

“污染指数?”雷刚的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锐利的鹰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疑惑和惊愕,取代了纯粹的厌恶和戒备。他身后的执法弟子们更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太过陌生,太过诡异,带着一种冰冷的数据感和超越他们理解的疯狂。

那个缩在最后的守尸人,听到“丙字七号”和“污染指数”几个字,猛地抬起头,小眼睛里爆发出极度的惊恐,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诅咒,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抖得更厉害了。

我无视他们的反应,或者说,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我猛地将膝盖上的笔记本翻转过来,将刚才画着那团眼球怪物草图、标注着各种数据和观察记录的那一页,用力地、几乎要怼到雷刚眼前!

粗糙发黄的纸页上,炭笔勾勒的扭曲肉柱和密密麻麻的眼睛图案,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冲击力。旁边潦草标注的文字——“污染指数:8.1”、“精神震颤概率:1.8%”、“粘液分泌加剧”、“封存液效力劣化”……像一串串疯狂燃烧的幽绿磷火,灼烧着他们的视线。

“看到了吗?!”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表演的激动和真实的求生欲)而更加尖利,“活性在增强!波动在加剧!这绝不是正常的收容状态!你们……” 我的目光扫过雷刚和他身后那些惊疑不定的执法弟子,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杂着焦虑和指责的意味,“你们只关心一个‘诈尸’的废物,却对眼皮底下真正的威胁视而不见?!等它突破封存,污染扩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间停尸房,然后……”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留下充满威胁的空白,目光死死盯着雷刚变得极其难看的脸。

“谁负责?!”

最后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