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潮湿阴冷。
林景云坐在角落的草堆上,望着铁窗外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空。入狱三日,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些“证据”究竟从何而来。
私章他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别院的书房虽有暗格,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里面只放了几本孤本古籍,哪有什么密信?
除非...有人潜入别院,做了手脚。
可别院有老仆看守,若有人潜入,怎会毫无察觉?
正思忖间,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狱卒打开牢门,低声道:“林公子,有人来看您。”
进来的是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林景云一眼便认出来了。
“雨诺?”他惊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林雨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却坚定的脸:“哥哥放心,我打点过了,只有一刻钟时间。”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还温热的饭菜:“先吃点东西。”
林景云哪有心思吃饭:“父亲如何?家中...”
“父亲安好,只是被禁足府中。”林雨诺压低声音,“哥哥,我问你,你的私章可曾离过身?哪怕片刻?”
林景云皱眉思索:“从未...等等,半月前,我去翰林院当值,那日正好要盖几个公文,私章放在书案上...后来王大人来找我议事,我出去了一盏茶时间...”
一盏茶!足够了!
林雨诺心中了然。翰林院人多眼杂,若有人趁机拓印私章...
“那别院的暗格,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父亲、你,还有...还有看院的老仆林伯。”林景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两个月前,别院修缮过一次。工匠是工部派来的,领头的姓张...”
工部!四皇子在工部安插了不少人手!
“哥哥,”林雨诺握住他的手,“你再仔细想想,王大人被弹劾前,可有什么异常?”
林景云努力回忆:“他...他那段时间似乎很焦虑,有次酒后曾说,有人拿住了他的把柄,逼他做不愿做的事...我问是什么,他却不肯说。”
把柄...逼他...
林雨诺脑中灵光一闪。是了,王大人是被胁迫的!他那些“供词”,那些“证据”,都是在胁迫下所为!而胁迫他的人,能拿住他什么把柄?除了通敌,还能有什么?
“哥哥,我明白了。”她站起身,“你再忍耐几日,我一定救你出去。”
“雨诺!”林景云拉住她,“你别冒险!赵靖轩此人狠毒,他既设了局,必有后手!”
“我知道。”林雨诺回头,眼中寒光闪烁,“所以,我要破的不仅是这个局,还有他所有的后手。”
离开天牢,林雨诺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处茶楼。
二楼雅间,苏逸尘已在等她。
“查到了,”他开门见山,“伪造私章的匠人,姓胡,原是宫里造办处的老匠人,三年前因手脚不干净被逐出宫。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四皇子名下的一处铺子做活。”
“人呢?”
“死了。”苏逸尘声音低沉,“三日前,淹死在护城河里。官府说是失足。”
灭口。果然是赵靖轩的风格。
“笔迹呢?”
“模仿林兄笔迹的,是个落第书生,姓吴。此人善仿各家笔迹,在京城小有名气。”苏逸尘递过一张纸,“这是他的住处。我的人盯着,他还在。”
“带我去见他。”
吴书生住在城南一条陋巷中。林雨诺与苏逸尘到时,他正在院中晾晒字画。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转身欲逃。
苏逸尘身形一闪,已挡住去路。
“吴先生不必惊慌,”林雨诺上前,温声道,“我们只是来问几句话。”
吴书生脸色惨白:“你们...你们是谁?想问什么?”
“想问先生,半月前仿的那幅林景云公子的手书,是受何人所托?”
吴书生腿一软,跌坐在地:“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先生不必否认,”林雨诺从袖中取出一幅字,“这是先生仿的,对吗?笔力遒劲,形神兼备,几乎可以乱真。可惜...”她指着其中一个“之”字,“林公子的‘之’字,最后一笔习惯性上挑,而先生的,却是平收。”
吴书生面如死灰。
“先生是聪明人,”林雨诺蹲下身,与他平视,“应该知道,伪造朝廷命官笔迹,构陷忠良,是什么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我...我是被逼的!”吴书生终于崩溃,“那人抓了我老母和妻儿,说如果我不照做,就...”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蒙着面,只说事成之后,给我一千两银子,送我们全家离开京城...”吴书生痛哭流涕,“字我仿了,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用来陷害林公子的!我以为是...是寻常的文书...”
林雨诺与苏逸尘对视一眼。赵靖轩果然谨慎,连出面都是蒙面。
“你母亲和妻儿,现在何处?”
“城东...城东的一处院子...”吴书生说了地址。
苏逸尘立刻派人去查。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回——院子已空无一人。
又被转移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回到马车上,林雨诺疲惫地闭上眼。赵靖轩布的这个局,几乎无懈可击。人证被胁迫,物证伪造得天衣无缝,连退路都切断了...
“还有一个人,”苏逸尘忽然道,“王大人。”
林雨诺睁眼。
“他是关键。若能让他翻供,一切迎刃而解。”
“可他被关在刑部大牢,比天牢看守更严。而且...他家人肯定也被控制了。”
苏逸尘沉默片刻:“我有一个办法,但需要二皇子帮忙。”
“二皇子?”
“薛家有个老部将,现在刑部当差,管着大牢。”苏逸尘缓缓道,“若二皇子肯出面...”
林雨诺明白了。薛家在军中人脉极广,刑部也有关系。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我这就去二皇子府。”
二皇子府书房。
宇文瑾听完林雨诺的来意,沉吟良久。
“县主,此事风险极大。”他缓缓道,“王世谦是钦犯,没有父皇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若被发现...”
“殿下,”林雨诺跪倒在地,“林家已到生死关头。若不能让王大人翻供,父亲丢官事小,哥哥性命难保,太子地位动摇,朝局必将大乱!届时四皇子得势,殿下以为,他会放过您吗?”
这话戳中了要害。宇文瑾深知,四哥一旦上位,第一个要除的,就是自己这个得了薛家支持的弟弟。
“薛凝霜,”他忽然唤道。
屏风后,薛凝霜缓步走出。她今日穿着一身劲装,未施粉黛,却英气逼人。
“殿下。”她行礼。
“你家那位老部将,可能用?”
薛凝霜点头:“陈叔叔是父亲旧部,为人正直。若晓以大义,或可一试。”
“好。”宇文瑾下定决心,“本王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去。记住,务必小心。”
当夜,刑部大牢。
王世谦蜷缩在牢房角落,眼神涣散。这三天,他经历了数次审讯,身上伤痕累累,可最痛的,是心里的煎熬。
他不想背叛太子,不想陷害林家。可妻儿老小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
牢门轻轻打开,一个狱卒闪身而入,低声道:“王大人,有人要见您。”
来的是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帽檐下,是一张清丽却苍白的脸。
“王大人,”林雨诺轻声道,“我是林景云的妹妹,林雨诺。”
王世谦浑身一颤:“你...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我是来救你的。”林雨诺蹲下身,“王大人,我知道你是被胁迫的。那些证据,那些供词,都是别人逼你说的,对吗?”
王世谦闭上眼:“是又如何?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林雨诺语气坚定,“若你能翻供,说出真相,指认幕后主使,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保住家人。”
“翻供?”王世谦惨笑,“我若翻供,他们立刻就会杀了我全家!”
“如果我说,你的家人已经被救出来了呢?”
王世谦猛地睁眼:“什么?”
林雨诺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认识这个吗?”
那是他夫人的簪子!出嫁时,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他们...他们在哪?”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林雨诺道,“只要你肯翻供,指认四皇子和赵靖轩,我保证,你们全家平安离开京城。”
王世谦眼中燃起希望,却又熄灭:“没用的...那些证据,那些信件...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林雨诺一字一顿,“私章是伪造的,笔迹是模仿的,连你所谓的‘通敌’,也是他们设的局。王大人,你仔细想想,你与准噶尔部往来的那些‘密信’,是你亲手写的吗?那些银两,是你亲手收的吗?”
王世谦愣住了。
是了...那些信,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写的。那些银两,是有人偷偷放入他书房的。他根本没见过什么准噶尔部的人,一切都是...都是别人安排的!
“是赵靖轩...”他喃喃道,“是他!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就保我全家平安...若我不从,就让我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终于说出来了!
林雨诺强压心中激动:“王大人,你现在翻供,还来得及。皇上圣明,若知你是被胁迫,必会从轻发落。而真正的主谋,必将伏法!”
王世谦沉默良久,终于咬牙:“好!我翻供!但你要保证,我家人安全!”
“我以林家百年声誉担保。”
离开大牢时,已是子夜。
林雨诺匆匆回府,准备明日一早便进宫面圣,呈上翻供状。
可她万万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整个林府。
管家跌跌撞撞跑来:“小姐!不好了!王大人...王大人昨夜在狱中自尽了!”
林雨诺如遭雷击。
自尽?怎么可能!他明明答应翻供!
“官府怎么说?”
“说是...说是畏罪自尽,留下了遗书,承认一切罪行,还说...还说是受太子指使!”
太子!
林雨诺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赵靖轩...你好狠!连王大人这条线,都算死了!
他知道王大人可能翻供,所以抢先一步,杀人灭口!还伪造遗书,将罪责全推给太子!
这下,太子彻底完了!
果然,早朝时分,皇上看到“遗书”,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太子宇文承,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宗人府!
而林家,虽因王大人“遗书”中承认“陷害”,暂时洗脱了通敌罪名,可林景云“协助转运赃银”的嫌疑仍在,林文渊“教子无方”的过错仍在,仍被禁足府中。
至于四皇子...皇上虽未明说,却下旨褒奖他“揭露阴谋,忠心可嘉”,赏黄金千两,恢复一切待遇。
这一局,赵靖轩赢了。
太子倒台,林家半残,四皇子得势。
而他,隐藏在幕后,毫发无伤。
林府书房,林文渊一夜白头。
“是为父低估他了。”他声音沙哑,“没想到,他连太子都敢动...”
林雨诺跪在父亲面前,泪流满面:“是女儿无能...”
“不怪你。”林文渊扶起她,“赵靖轩此人,心思之深,手段之狠,世所罕见。他蛰伏半年,布下这天罗地网,就是要一击致命。”
他望向窗外:“如今太子被废,朝局失衡。四皇子得势,三皇子必会反击。二皇子有薛家支持,也不会坐视...这京城,要乱了。”
正说着,管家又来报:“老爷,小姐,三皇子府来人,说三殿下请县主过府一叙。”
林雨诺擦干眼泪:“父亲,女儿去一趟。”
三皇子府,书房。
宇文宸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县主,本王查到一些东西。”
他推过一个木盒:“这是从赵靖轩一个秘密据点搜出的。里面是他这半年来的往来书信,还有...一份名单。”
林雨诺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有厚厚一叠信,最上面是一张名单,列着数十个人名,后面标注着“已控制”“可利用”“待除”等字样。
她一眼扫去,心中骇然——名单上不仅有朝中官员,还有军中将领,甚至...还有几位宗室子弟!
赵靖轩的网,撒得比她想象的更大!
“这些信里,”宇文宸抽出一封,“提到一个计划。他们要在下月初八,皇上前往西山围猎时,制造‘意外’...”
林雨诺接过信,越看心越凉。
信上详细写着如何在围猎场布置陷阱,如何引皇上去危险地带,如何制造“猛兽袭击”的假象...而最终目的,是让四皇子“救驾有功”,顺势请立为太子!
“他们疯了!”林雨诺失声道,“这是弑君!”
“对他们来说,这是捷径。”宇文宸冷笑,“太子已废,若皇上再出事,四皇子以‘救驾’之功,加上陈贵妃在宫中的势力,登基顺理成章。”
“殿下为何不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
“呈了,”宇文宸眼中闪过寒光,“可父皇说,这些信笔迹陌生,来源不明,不足为凭。”
林雨诺明白了。皇上对四皇子,仍有父子之情。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狠毒至此。
“那殿下打算...”
“将计就计。”宇文宸一字一顿,“他们要在围猎场动手,我们就在围猎场,让他们原形毕露!”
他看向林雨诺:“此事需要薛家协助。西山围猎场的守卫,有一半是薛家旧部。”
林雨诺点头:“我这就去二皇子府。”
“还有一事,”宇文宸叫住她,“此事凶险,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卷入,便再无退路。”
林雨诺转身,目光坚定:“从重生那日起,我便没有退路了。”
离开三皇子府,林雨诺直奔二皇子府。
宇文瑾和薛凝霜听了她的转述,神色凝重。
“下月初八...只剩十日了。”宇文瑾沉吟,“凝霜,薛家旧部,能调动多少?”
“西山守卫统领是陈叔叔的结拜兄弟,”薛凝霜道,“若陈叔叔出面,或可调动一半人手。但另一半...是四皇子的人。”
“一半够了。”宇文瑾道,“我们不需要硬拼,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护住父皇,揭穿阴谋。”
他看向林雨诺:“县主,此事还需苏家相助。围猎场周围地形复杂,需要熟悉地形的人引导。”
“我会通知逸尘。”
一切布置妥当,已是深夜。
林雨诺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满天星斗。
下月初八,西山围猎。
那将是一场生死博弈。
赢了,赵靖轩伏法,四皇子失势,朝局重归平衡。
输了...皇上遇害,四皇子登基,所有反对者,包括林家、苏家、二皇子、三皇子...都将被清洗。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林雨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赵靖轩,这一局,我们终于要面对面了。
前世你杀我,今生我要你血债血偿。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