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43:29

保和堂孙大夫灰溜溜地离去后,仁心堂内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欢呼。阿福激动得脸颊通红,看着林薇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林姐姐!你太厉害了!把那姓孙的脸都打肿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人!”

苏伯捻须微笑,看着林薇的目光欣慰中带着一丝复杂:“薇薇,今日多亏了你。不仅救了人,也为我仁心堂正了名。你那手放脓之术,果断精准,老夫自愧不如。” 他行医谨慎,对于切开皮肉之法,向来慎之又慎,林薇的胆识和手法,确实让他震撼。

林薇微微喘息,额角还带着方才紧张救治留下的细汗,在夕阳余晖下晶莹闪烁。她轻轻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苏伯言重了,救人是医者本分。只是那孙掌柜……怕是就此结下梁子了。” 她并非怕事,而是深知小人难防。

“无妨。”苏伯摆摆手,神色坦然,“我仁心堂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他若再敢生事,自有公道在。”

经此一事,林薇在仁心堂的地位无形中又提升了许多。连前来抓药的街坊邻居,看她的眼神都更多了几分敬重和信赖。林薇却并未因此自满,反而更加谨慎。她深知,在这长安城,名声是把双刃剑。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林薇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关注,似乎更紧密地笼罩着仁心堂。偶尔有衣着体面、不像寻常百姓的人前来“求医”,问诊时目光却总在她脸上、身上逡巡。林薇只作不知,依旧专注病情,开方抓药,滴水不漏。

这夜,月朗星稀,仁心堂早已熄灯闭户。林薇在厢房内,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翻阅苏伯珍藏的一本《脉经》。腕间的青铜铃铛安静地贴着皮肤,冰凉如常。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叩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叩门声很轻,很有规律,似乎带着某种克制和……急切?

林薇心中一动,这么晚了,会是谁?苏伯和阿福早已睡下。她轻轻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院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影,身形高大挺拔,披着深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那身影……有些熟悉。

就在她犹豫之际,叩门声又响了一下,比之前更急促一分。

林薇深吸一口气,决定去看看。她悄悄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后,压低声音问:“门外是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林姑娘,是我。”

裴远?!不,是魏王李瑾!他怎么会深夜到此?而且听声音……似乎不太对劲。

林薇心中警铃大作,但没有立刻开门:“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她保持着警惕。

“开门。”李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尾音似乎泄露出一丝虚弱。

林薇略一沉吟,轻轻抽开门帘,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月光如水,倾泻在门外那人身上。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但斗篷上沾染了深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污渍,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林薇瞳孔微缩,迅速侧身:“殿下请进。”

李瑾闪身而入,动作依旧矫健,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他进门时脚步一个微不可察的踉跄。他反手关上院门,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帽檐下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你受伤了?”林薇立刻问道,语气是医者的专业判断,而非惊慌。她靠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

“无妨,小伤。”李瑾抬手似乎想阻止她靠近,动作却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林薇不再多问,果断道:“随我来厢房,这里不安全。” 她引着李瑾,快速而无声地穿过小院,进入自己的房间。重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坐下。”林薇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镇定。她扶李瑾在唯一的凳子上坐下,自己则迅速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李瑾依言坐下,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桌边,闭目缓了口气,才抬手慢慢解开了斗篷的系带。玄色外袍的左侧腰肋处,一片深色的濡湿正在慢慢扩大,血腥味顿时浓重起来。

林薇心头一紧。这绝不是小伤!

“需要我帮忙吗?”她问,声音平静,但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的伤处。

李瑾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暗,他看了林薇一眼,那目光复杂,夹杂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薇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外袍和中衣,露出精壮的上身。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他左侧肋下,皮肉外翻,血流不止,看形状似是刀伤,而且伤口边缘隐隐发黑!

“伤口有毒?”林薇脸色凝重,立刻俯身仔细检查。她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李瑾的皮肤。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完美,长睫低垂,在莹润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神情严肃而专业,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李瑾身体微微绷紧,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近的距离,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草清香。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是……淬了毒的匕首。”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对方……想灭口。”

灭口?林薇心中巨震。是谁敢对一位亲王下如此毒手?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人!

“毒物性质不明,需尽快清创解毒!”林薇迅速做出判断。她转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药囊中取出银针、小刀、烧酒和几个小瓷瓶——这些都是她根据现有条件能准备的最好急救物品。

“可能会很疼,殿下需忍耐一下。”她边说边用烧酒清洗双手和小刀,动作麻利,眼神专注冷静。

李瑾看着她熟练专业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女该有的镇定和准备。

林薇先用银针封住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暂时减缓血流和毒素扩散。然后,她拿起小刀,在灯焰上灼烧至通红。“没有麻沸散,殿下……”她看向李瑾,意思很明显。

“无妨。”李瑾闭上眼,薄唇紧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示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神情依旧冷硬。

林薇不再犹豫,手起刀落,精准而快速地刮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组织。刀刃刮过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瑾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却没有动弹分毫。

林薇心无旁骛,动作又快又稳,清创完毕,立刻用烧酒冲洗伤口,然后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些白色药粉撒在伤处——这是她根据记忆配制的,具有解毒消炎作用的药散。最后,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伤口。

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瑾滚烫的皮肤,每一次接触,都让两人之间的空气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林薇才松了口气,额头上也已满是细汗。她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轻声道:“暂时控制住了。但毒性未明,还需服用解毒汤药。我这就去煎药。”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

林薇身体一僵,回头看去。李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仿佛燃着暗火,带着探究、警惕,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何不问?”

林薇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一片坦然:“我是医者,只负责治病救人。至于伤从何来,为何而来,是殿下的事。若殿下愿说,我自会听;若不愿,我亦不会多问。”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我懂。”

李瑾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进她内心深处。许久,他缓缓松开了手,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你果然……很特别。”

林薇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出去煎药。她知道,今夜之后,她与这位魏王殿下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已经被拉得更紧了。而这深夜的刀伤和剧毒,也预示着长安城的平静之下,隐藏着她难以想象的汹涌暗流。

她煎好药端进来时,李瑾似乎因失血和疲惫而闭目小憩。灯光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威严和疏离依旧存在。

林薇轻轻唤醒他,服侍他喝下汤药。药很苦,李瑾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

“今夜之事……”李瑾放下药碗,看向林薇,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深沉。

“民女今夜从未离开过房间,也未曾见过任何人。”林薇立刻接口,语气平静。

李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休息了片刻,待药力散开,脸色稍缓,便强撑着站起身:“本王该走了。”

“殿下伤势未稳,不宜移动。”林薇蹙眉。

“无碍。”李瑾摆摆手,重新披上斗篷,将伤痕掩盖在玄色之下。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多谢。此人情,本王记下了。”

说完,他拉开房门,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腕间的青铜铃铛。

今夜之后,她算是彻底卷入了魏王的旋涡之中。福兮?祸兮?

她关上门,吹熄油灯,室内重归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映照着她清丽绝尘却写满心事的侧脸。

长安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