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44:29

从宫中回来的第三日午后,仁心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气,林薇正细心教导阿福辨识几种易混淆的草药。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晕,长睫如蝶翼,在莹润的脸颊上落下浅浅阴影。她语调平缓,手指轻点药材特征,姿态专注而宁静。

忽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仁心堂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面色焦急的宦官疾步闯入,身后跟着两名小黄门。

“林姑娘!林姑娘可在?”那宦官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苏伯与林薇同时起身。苏伯认出这是贤妃宫中的得力内侍,姓李,心中一凛,上前拱手:“李常侍,何事如此匆忙?”

李内侍顾不得寒暄,目光直接锁定林薇,急声道:“林姑娘,快随咱家进宫!贤妃娘娘头风症突然发作,疼痛剧烈,呕吐不止,太医院的人一时束手,娘娘指名要姑娘前去!”

林薇心中一震。贤妃头风?还指名要她?太医院束手?这绝非寻常诊病!她迅速与苏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其中的凝重。

“民女遵旨。”林薇压下心中疑虑,神色镇定,“请容民女取药箱。”

她转身进入内室,快速检查了随身药囊,银针、常用急救药丸、以及几样可能用到的特殊药材一应俱全。她特意将魏王所赠的玉佩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走了出来。

“有劳常侍带路。”

马车再次驶入皇城,这一次速度更快,直抵贤妃所居的长春宫。宫苑内气氛紧张,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面带忧色。刚踏入殿门,便听到内室传来贤妃压抑的、充满痛苦的呻吟声。

“娘娘……您再忍忍,药就快煎好了……”宫女带着哭腔的安抚声传来。

李内侍引着林薇快步走入内室。只见贤妃娘娘歪在凤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双手紧紧按着两侧太阳穴,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不时发出干呕。太医院院判周正阳和另一位姓王的太医正守在榻前,脸色都十分难看。周正阳手中拿着银针,似乎刚尝试过针灸,但显然效果不彰。

“娘娘,林姑娘到了。”李内侍连忙禀报。

贤妃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地寻找,看到林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虚弱地招手:“林……林姑娘……快……快救救本宫……”

“民女参见娘娘。”林薇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后,立刻道,“请容民女为娘娘诊脉。”

周正阳冷哼一声,侧身让开位置,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林姑娘来得正好!娘娘此症来得凶险,我等用针用药皆不见效,倒要看看姑娘有何妙手回春之术!”他特意强调了“妙手回春”四字,充满讽刺。

林薇恍若未闻,此刻她眼中只有病人。她净手后,在榻边绣墩坐下,三指轻轻搭上贤妃腕间。脉象弦紧而数,如按琴弦,搏动急促,是肝阳上亢、风邪内扰的典型脉象,但比三日前请脉时凶险数倍。她又仔细观察贤妃瞳孔、询问疼痛具体位置和性质(胀痛、跳痛)、呕吐物情况。

“娘娘,”林薇声音沉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此乃头风急性发作,因情志波动或外邪引动肝风所致。民女需立即为娘娘施针止痛,再议汤药。”

“施针?”周正阳立刻反对,“娘娘凤体尊贵,方才本院判已试过针刺风池、太阳等穴,收效甚微!你还能有何不同?”

林薇抬头,目光清亮地看向周正阳,不卑不亢:“周院判针法高明,民女佩服。然头痛病因复杂,取穴配伍、手法轻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娘娘此痛在两侧,牵连目系,呕恶频繁,乃少阳、厥阴同病,风火相煽。需取率谷、外关、太冲、足临泣等穴,深刺泻法,透天凉手法,重在疏泄肝胆郁火,平降上逆之风阳。与院判方才所取穴位,侧重有所不同。”

她语速平稳,辨证精准,取穴思路新颖且紧扣病机,听得一旁的王太医微微颔首。周正阳却被她当众指出“取穴侧重不同”,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笑道:“说得倒轻巧!透天凉手法?此乃极高明针法,失传已久,你一个民间女子,从何学来?莫要纸上谈兵,贻误病情!”

“民女不敢。”林薇不再与他争辩,转而看向痛苦不堪的贤妃,语气坚定,“娘娘,此法或可缓解剧痛,请相信民女。”

贤妃已被疼痛折磨得近乎虚脱,咬着牙点头:“准……准……”

林薇不再迟疑。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灯焰上灼烧消毒,凝神静气。下一刻,她出手如电,指尖捻动间,数根银光闪烁的细针已精准刺入贤妃头侧的率谷、耳后的翳风,以及手腕的外关、脚背的足临泣、足部的太冲等穴。她下针轻、快、准,运针时采用特殊手法,或捻转,或提插,时而轻弹针尾,引导经气。

最令人惊叹的是,当她运针于太冲、足临泣等远端穴位时,贤妃竟感觉有一股明显的、冰凉的“气感”沿着小腿向上传导,直达头部,原本灼热胀痛的脑袋仿佛被注入一丝清泉,剧痛竟真的开始缓解!

“呃……”贤妃发出一声舒缓的叹息,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周围众人,包括周正阳,都看得目瞪口呆!这手法,这气势,绝非寻常!

林薇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她根据贤妃的反应,不断微调针法和留针时间。约莫一炷香后,贤妃的呻吟声已完全停止,呼吸变得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娘娘,感觉如何?”林薇轻声问。

贤妃缓缓睁开眼,眼中恢复了神采,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好……好多了!头不似方才炸裂般疼了,只是还有些昏沉……林姑娘,你真是神技!”

周正阳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胜于雄辩。

林薇微微松了口气,起针后,又道:“疼痛虽缓,病根未除。民女需查看太医院为娘娘所开方药,以便调整。”

宫女立刻将药方呈上。林薇仔细看去,方子是川芎茶调散加减,本是对症之方,但其中一味“白芷”用量偏大。白芷虽能祛风止痛,但性偏辛燥,对于贤妃目前肝火偏旺的体质,恐有助火升阳之弊。

她沉吟片刻,对贤妃道:“娘娘,此方大体妥当,但民女建议,将白芷用量减半,加入少许钩藤、夏枯草,以增强平肝潜阳、清热熄风之效。再以菊花、桑叶煎汤代茶饮,清利头目。晚间可用吴茱萸研末,醋调敷涌泉穴,引火归元。”

贤妃此刻对林薇已是深信不疑,连连点头:“就依姑娘所言。周院判,按林姑娘的意思调整方子。”

周正阳只得咬牙应下:“臣……遵旨。”

林薇又叮嘱了饮食起居注意事项,态度恭谨,条理清晰。贤妃拉着她的手,叹道:“今日若非姑娘,本宫真要疼晕过去了。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更难得是心思缜密,体恤入微。留在宫外,实在是委屈了。”

这话意味深长。周正阳的脸色更加难看。

林薇谦逊道:“娘娘过奖。民女才疏学浅,能为娘娘分忧,是民女的福分。娘娘凤体初愈,还需静养,民女不便久扰。”

贤妃满意地点点头,命李内侍取来赏赐,又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玉镯和几匹宫缎,并亲自吩咐:“李常侍,好生送林姑娘回去。日后本宫若有不妥,少不得还要劳烦姑娘。”

“民女随时听候娘娘传召。”

走出长春宫,周正阳快走几步,与林薇并行,压低声音,语气冰冷:“林姑娘,好手段!不过,宫闱深深,并非靠几分机智和运气就能立足的。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

王太医走在后面,对林薇和蔼地点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却也带着一丝担忧。

回程的马车上,林薇闭目养神,心中却波澜起伏。贤妃的头风,发作得蹊跷,好得也太快。周正阳的敌意几乎已摆上台面。而贤妃最后那句话,分明是有了将她长期乃至永久留在身边的打算。这宫廷,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马车行至离仁心堂不远的一个街口,再次因拥堵而慢了下来。前方似乎有马车相撞,争执不休。林薇本不欲理会,却隐约听到孩童凄厉的哭喊声和一个妇人绝望的哀求:“我的儿!你醒醒!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掀开车帘。只见街心,一辆运货的骡车侧翻,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被压在散落的麻包下,满头是血,已昏迷不醒,其母瘫坐在地,哭天抢地。周围人围观,却无人敢上前搬动重物。

“停车!”林薇毫不犹豫,再次拿起药包冲下马车。

“让开!我是大夫!”她挤进人群,迅速检查男童伤势。头部外伤,出血严重,但更危险的是可能存在颅内损伤或颈椎问题。她立即指挥周围青壮年:“来几个人,听我指挥,慢慢把麻包抬起来!注意保护他的头颈,不能乱动!”

在她镇定有力的指挥下,重物被小心移开。林薇跪在泥地里,不顾血污,迅速进行加压包扎止血,同时检查男童瞳孔和生命体征。她手法专业,神情专注,阳光照在她沾了血污却依旧美丽惊人的侧脸上,那种救死扶伤的光辉,让周围嘈杂的人群都安静下来。

初步处理完毕,她立刻对车夫道:“快!帮忙把孩子抬上我的马车,立刻送最近的医馆!要平抬,稳住头颈!”

马车迅速转向最近的医馆。林薇一路握着男孩的手,不停低声呼唤,监测他的情况。直到将男孩送入医馆,交接给坐堂大夫,并快速说明了伤势和处理经过,她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医馆外的石阶上,这才感到浑身脱力,衣裙上血迹斑斑,发髻也有些散乱。

她不知道,街角一处茶楼的雅间窗口,魏王李瑾正临窗而立,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今日便服出行,恰好路过。看着那个在混乱中冷静指挥、在血污中跪地救人的身影,看着她散乱的发鬓和染血的衣襟,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慈悲,他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这个女子,与他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林薇回到仁心堂时,已是华灯初上。苏伯和阿福见她一身狼狈,吓了一跳。听她简略说完宫中惊险和街头救人之事,苏伯又是后怕又是骄傲。

“薇薇,你今日……可是将周正阳得罪狠了。”苏伯忧心忡忡。

“不得罪,他也不会容我。”林薇洗净手脸,换上干净衣服,语气平静,“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他们无法轻易撼动。”

是夜,林薇在灯下记录今日病案,腕间医仙铃安静无声。她知道,从贤妃指名要她开始,她已无法再低调。前路注定荆棘密布,但她别无选择,唯有握紧手中的银针,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