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尖锐,生硬。
带着一股渗进骨头缝里的寒意,猛地攫住了苏艳秋身体深处最隐秘的柔软。
“呃啊——!”
苏艳秋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呜咽,整个人如离水的鱼。
在窄小的手术台上猛地弹动了一下,随即被一只粗糙油腻的手死死按住了小腹。
“乱动啥!不要命啦?”
一个粗嘎不耐烦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劣质烟草的气味。
“躺好!腿分开!还没完全伸进去,怎么刮呢?”
刮……
这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苏艳秋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黄摇曳的光晕在溅有暗褐色污渍的墙跳动。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碘酒、陈旧血腥气。
还有一种类似动物内脏腐烂的腥臊味混着消毒水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这不是她上辈子做流产手术那个黑诊所吗?
她转动眼珠,瞳孔艰难地聚焦。
窗外就是录像馆,斑驳掉皮的土墙上,糊着一张发黄卷边的《大众电影》封面,上面印着当红明星年轻的笑脸。
眼前这个穿着油腻蓝布罩衫、头发胡乱挽着,嘴角叼着半截廉价卷烟的女人。
她手里正握着一把长长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钳子!
她身后,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里,丢着几团暗红刺眼的棉絮。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血腥的现实图景瞬间冲垮。
无数尖锐的碎片记忆,裹挟着前世的冰冷、痛苦、背叛和绝望。
狠狠撞入脑海!
是这里!
就是这间藏在录像馆旁的黑诊所!
八零年的夏天!
她,苏艳秋,为了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回城;
为了能配得上那个她偷偷恋慕了许久的、文质彬彬的知青周浩。
被知青点同屋那个一口一个“艳秋姐”的罗小花哄骗着,瞒着她名义上的丈夫赵默,躺上了这张手术台!
她以为牺牲掉这个意外怀上的、属于那个粗鄙乡下男汉子的孩子。
就能换来周浩的怜惜,换来回城的通行证,换来父母在天之灵不会蒙羞的未来。
结果呢?
冰冷的器械刮走了她的孩子,也撕裂了她的身体。
严重的感染很快让她高烧不退。
病重的她,像一块肮脏的破布,被罗小花丢进了赵家后院那个废弃的地窖里,任她腐烂发臭。
她在地窖里痛苦挣扎了多久?
三天?五天?
记不清了。
只记得意识模糊时,隐约听见地窖口传来的声音:
是周浩那永远清朗、此刻却带着算计的嗓音。
还有罗小花那惯常的、柔柔柔弱弱的轻笑。
“……抚恤金……总算到手了……苏家父母留下的这笔钱……足够我们回城安顿……再考个好大学……”
“艳秋姐……也算死得其所了……让我们一生无忧……”
“呵,那个疯子赵默……还在满山沟找她呢……真是条疯狗……”
疯狗?
赵默?!
那个她避之不及、嫌弃他满身汗味、嫌他沉默寡言像块石头、嫌他只会闷头干活不懂风花雪月的糙汉丈夫。
在她像垃圾一样被抛弃、腐烂发臭的时候。
只有他,像一头彻底疯了的野兽,翻遍了村里村外的每一寸土地,刨开了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最后,是他在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地窖里,抱出了她早已没有呼吸的尸体……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苏艳秋忍不住抽泣出声。
冰冷的器械再次触碰身体,带着一种宣告死亡的寒意。
“嚎丧呢!忍着点!”
叼烟的女人不耐烦地低吼,手里的器械作势就要往里探去。
不!不能再重蹈覆辙!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苏艳秋的心脏,比那器械的触感更甚百倍!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猛烈爆发!
“不——!!!”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即使有麻药的情况下,双腿没什么知觉,她身体还是猛地向手术台上方蜷缩。
双手死死护住小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要用尖锐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地狱的幻梦。
“妈的!找死啊!”
叼烟的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手一抖,烟头掉在地上,火星四溅。
她勃然大怒,油腻的脸上横肉抖动,扑上来就要强行按住苏艳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摇摇欲坠、用几块破木板勉强钉成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腐朽的木屑和尘土簌簌落下。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了门外沉沉的雷雨夜幕。
瞬间照亮了门口那个高大健硕、如同山岳般堵住整个门框的身影!
他浑身湿透,浓黑的头发紧贴额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再往下,古铜色的皮肤下是贲张的肌肉线条。
一双眼睛,在闪电的映照下,像两簇烧红的炭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苏艳秋惊恐惨白的脸上。
赵默!
叼烟的女人吓得“嗷”一嗓子,手里的器械“哐当”掉在地上。
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赵默?你……你怎么来了?”
赵默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肮脏简陋的环境,还有那女人脚边掉落的冰冷器械,最后定格在苏艳秋身上。
她蜷缩在肮脏手术台上,姿态狼狈。
他额角的青筋如同虬结的蚯蚓般根根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一步跨了进来,沉重的脚步踩在泥地上,发出闷响。
那庞大的阴影瞬间将苏艳秋完全笼罩,带着浓重的雨腥气和压迫感。
叼烟的女人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抖得像个筛子。
赵默布满粗茧的大手猛地伸出,一把攥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腕!
苏艳秋被他猛地从手术台上拽了起来!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他湿透的、坚硬如铁的胸膛。
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激得她一个哆嗦,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那黑诊所里的污浊与血腥。
“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