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是哪儿不舒服?”
赵默的声音绷紧了,眼神焦灼地在她身上逡巡:
“肚子疼?还是头晕?你说话,苏艳秋!”
“赵默。”
她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唤他。
“哎,我在!你说,我听着呢。”
他立刻凑得更近些,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吸的微颤。
“赵默!”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急切的、近乎于劫后余生的确认,仿佛要通过这呼唤抓住某种真实。
“我在!小祖宗,别光哭,说话呀!你要急死我吗?”
他彻底慌了神,双手无措地捧着她的脸。
指腹一遍遍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擦不完。
“赵默!”
第三声呼唤,带着无尽的委屈、深藏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终于冲破了她堵住的喉咙。
“我在!在!只要你不哭,命都给你!”
赵默脱口而出,焦急的话语未经思考,只想止住那让他心肝脾肺都揪成一团的眼泪。
他甚至没意识到,这句在绝望慌乱中脱口而出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苏艳秋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痛的伤疤。
前世,他可不就是把命给了她!
“哇……”
苏艳秋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两世的恐惧和悲痛都哭出来。
“谁要你的命!谁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活得好好的!”
她哭喊着,双手死死攥紧他胸前的衣襟。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生怕一松手,眼前活生生的他便会如泡影般消散。
“好好好,活着!都活着!
咱们都好好活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求你了,宝贝,别哭了……”
赵默心疼得无以复加,再也顾不得其他,长臂一伸,将哭得浑身颤抖的人紧紧揽入怀中。
他手忙脚乱地拍抚着她的背,动作生涩却无比轻柔,声音带着恳求的沙哑:
“你哭得我心都揪起来了……快碎了……”
苏艳秋在他怀里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低语:
“我没做梦…是真的…我的孩子…”
还在,你也在,都还在……
这后半句,她哽咽着没能说完,但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恐惧交织的复杂情感,已尽在其中。
“做什么梦了?哭成这样?”
赵默听她说孩子,心头也是一紧。
他微微松开怀抱,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宽大的手掌,极其轻柔、仿佛触碰易碎珍宝般覆了上去:
“难受了?这小东西才丁点大,就开始折腾你了?”
闭了闭眼,原本眼神里初为人父的期待被压下去。
他眉头紧锁,像是在下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沙哑:
“要是……要是实在遭罪,这孩子……咱就先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他记得她前世仅仅是因为堕胎就丢了命。
如果生育也有这么大风险,他宁愿不要,也不能再失去她。
“啪!”
一声清脆的响,苏艳秋猛地一巴掌拍开了他覆在小腹上的手!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我要!我就要!”
她完全没料到,这个前世为了她和孩子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今生竟会说出“不要”这样的话。
赵默被打得一愣,眼底深处翻涌着巨大的不舍和心疼,但更多的是对她身体的担忧:
“可你刚才哭得那么厉害,我……”
“我不难受!我很好!我高兴!”
苏艳秋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院子里,烈日洒在未收拾的饭桌上,映着碗底的一点点残羹冷炙。
赵母“哐当”一声,将手里的筷子狠狠摔在桌上,油腻的筷子弹跳着滚落在地。
她阴沉着脸,浑浊的眼睛死死剜着赵默夫妇那间没有关窗户的屋子。
压低的咒骂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狐狸精!丧门星!不要脸的东西!这还大白天的!搅家精!”
她不敢高声叫骂,怕彻底撕破脸面,惹恼了如今明显硬气起来的赵默。
便将满腔的邪火和无处发泄的怨毒,尽数转向了旁边一直闷头扒饭、大气不敢出的二儿媳林雪梅:
“磨蹭什么!死人啊!
还不赶紧收拾了上工去!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
进门都一年了,屁都没给老娘生出一个!
养只母鸡都比你有用!”
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苏艳秋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用目光将那门板烧穿。
然后带着一脸看好戏的大儿媳钱美丽和小女儿赵芳芳,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沉重的院门发出“砰”一声巨响,震得院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只有老实巴交的赵家老二赵武留了下来,默默地帮妻子收拾着满桌狼藉的碗碟。
林雪梅恨恨地盯着钱美丽那扭着腰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终于爆发。
她猛地将手里油腻的抹布狠狠摔在桌上,溅起几点油星子,冲着闷头擦桌子的丈夫赵武抱怨道:
“大嫂进门五年才生了个赔钱的丫头片子!
妈怎么不骂她?
凭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骂?
不就仗着她是婆婆娘家带来的亲侄女?
呸!我林雪梅就是个外人!活该受气!”
她越想越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赵武头垂得更低了,只是用力地擦着桌子,闷闷地叹了口气:
“行了,少说两句吧……让人听见,又该闹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认命。
“还不都是你没本事,不然也可以像老三一样,分出去单过。”
“分什么分?我可是娘亲生的,我要是分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还脊梁骨,你有吗?”
“你说什么?”赵武瞪大眼。
眼看就要吵起来,林雪梅及时刹车。
与其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争论,不如做点事实。
她放好洗刷干净的碗筷,就出门上工去了。
赵武也不继续追问,跟上她的脚步。
房间里,苏艳秋看着碗里的鸡肉,突然没什么胃口。
放下筷子,问:“赵默,我让你分家,你会不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