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中，有古怪的呓语声，似是祷告似是吟唱，若仔细聆听，字词音节又不像是本地的。
真烦啊，好好一个午觉，是睡不了一点。
不行了...
想到下午好像还是两节连起来的历史课，也不知老朽能不能撑得住。
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终于，在临近醒来的时刻，他听清楚了，那些如同断裂的古怪字词经由糅杂，最终形成两个再熟悉不过的——
“江灵！”
“你家炸了！”
一道突然被放大百倍的嗓音。
江灵一个激灵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教室。
窗外的天空昏沉沉的。正是午休时间，前排的同学们都还趴在课桌上，像是沙滩上的一只只海龟。
“江灵你还睡得着，出大事了，你家房子没了！”
一个留着韩式烫发的男生正在推自己。
江灵着实被气得牙痒痒，“陈白白你信不信我秤砣一样硬的拳头，落在你这家伙的脸上。”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啊，你自己看。”名为陈白白的男生，取出一个新款的水果机。
“吵尼玛！”
“陈白白你丫有毛病......”
其余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被吵醒。
“市里新诞生了个虚洞！”陈白白像是卖报般吆喝，“刚好是在江灵他家的小区里，江灵他没家了！”
哗！
浪潮般的哗声。
先是几名男同学围了过来，然后是女孩子的体香，最后混合成为夏季里最常见的汗臭味。
被大家包围在正中央的少年，宛如一个木偶。
江灵的大脑像是被一块橡皮擦给擦干净了，一片空白。
“家...没了？”
......
办公室里。
江灵的班主任，一位戴着红框眼镜的中年女子。还有年龄更大，秃顶严重的年纪主任，两人正在做心理辅导工作。
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叠文件。
醒目的红色文字，《南岸区沙龙小区四级虚洞灾害及汇报工作》。
“小同学先沉住气。虽然说家没了，”
年级主任手捧着保温杯，“但只要人还在，努力奋斗个三四十年，这房子不就挣回来了嘛。”
“二十年可以吗。”江灵挤出一个死难看的表情。
“沙龙小区本就属于超高龄的老小区，往好的方面想想，这下不就相当于给拆迁落实了吗。”
班主任，肖燕又说。
“拆迁？”江灵木乃伊般的心重新跳动。
小区里的大爷们聊过，好像是三十年前，一个房地产商给出的估价是一万二一平。自己家有六十三个平方。就是不知道那家房地产商现在还在不在。
年纪主任干咳，给了肖燕一个眼神，“虚洞灾害只有政府补贴...你别给学生瞎讲。”
你俩还是别瞎扯了。江灵彻底死了念想。
肖燕表情不自然，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那什么，老师就只是随便说的，打的比方。我们还是先确认一遍你的家庭情况。”
江灵说，“家里就我一个。”
“你不是还有爸爸和哥哥的吗？”肖燕狐疑地推了推镜框，
“只要他们没死，就往上报去。”
“别死脑筋啊，江灵同学。政府补贴是以家庭成员算的。”
年纪主任也帮想思路。
江灵忽的问，“那他们有打电话吗。”
“这个暂时还没有。”
窗外起风了，百叶窗“哐当哐当”地作响。
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灵重复此前的那个回答，“家里就我一个。不记那两个。”
肖燕与年纪主任对视。
这个名为江灵的学生原本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一家四口。
可后来，他母亲检查出患了癌症。
然后，就只剩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江灵，与弥留之际的母亲。
......
下午的两节历史课，早到了退休高龄的历史老师，讲课跟裹脚布似的，本就令人昏昏欲睡。
江灵就更加心不在焉了。他趴在课桌上，年纪主任的那番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江灵，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历史老师突然拍了下讲台。
“张老师，江灵他家...”陈白白开口。
“我知道沙龙小区中午一点十四分突发四级小型虚洞。”
历史老师打断，“江灵，你先站起来。”
同学们有些同情地看向江灵。
历史老师：“你来阐述一遍虚洞的成因、异界与昆仑神道。”
当着同学们的面，江灵站起身，照本宣科，“八十多年前，一个高维世界，接近我们的现实世界，后被命名为异界。虚洞是受到异界的高维渗透，现实世界中原本正常的时空发生坍缩......”
突然停顿。
虚洞是一种很常见的空间灾害。
自己与同学们从小到大都是司空见惯的。
新闻上经常看见相关报道，就像火灾、凶杀。像这种事总是很近，又很远。
如今突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江灵五味陈杂地说，“昆仑神道是我国第一大传奇公会。由我国最强大的一群灵师组成，他们既探索那个未知的异界，同时也会处理现实世界中的每个虚洞。”
历史老师点头，“你家小区的那个虚洞，就是由昆仑神道的灵师火速解决掉的。”
“在你还待在教室里的时候。那些人在奔走、行动在第一线。”
“......”
“作为一名历史老师，我想说的是，事物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越是这个时候，江同学你越需要往前看，往前想，以史为鉴，以他人为榜样！”
“......”
总归是一番好意吧。
重新坐了下去。
眼下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政府那边统计完后给出补贴指标...江灵以手托腮，还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沉沉的天空。
“可惜，家里还有半斤砂糖橘没吃完的。”
......
下午5点时分，距离放学还有段时间。
江灵又被叫去了一趟办公室。
这次就班主任肖燕一个人在，
“是，好的...我明白...嗯嗯...”
她正在通话。
好一会儿后，也没挂断电话，而是直接对江灵说，
“政府那边给你归类到了父母死于虚洞灾害中的孤儿。”
“然后针对这类特殊人群，尤其未满十九岁的，昆仑神道目前刚好有一个名叫‘蛟龙计划’的去向调研。”
“作为班主任我问下你的想法，你有考虑过当一名灵师吗？”
漆木长桌后，江灵没想到这次是说这种事。
昆仑神道？
这个第一大灵师组织公会，要召集作为“孤儿”的自己，培养成和他们一样的...成员吗？
肖燕手里拿着电话，还没挂断。
“老师，我能考虑几天时间吗。”江灵道。
“没事，足有一个月呢。”
肖燕语气听着轻松，“你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这毕竟是人生大事。”
她转头跟电话那头汇报了起来，
“江同学说他考虑一段时间了来...”
......
天空仿佛墨海翻涌。云层叠嶂，乌云深处隐隐约约有洄游的鱼群。
“要下雨了吗。”
从办公室走出，自己脚掌像是踩在棉花里。
还没到下课，
沿排的教室里，老师正在照常讲课。
在郎朗读书声中，偶尔有一两双好奇的目光投望走廊边上的江灵。
“后面要是租房住的话，应该有和公租房类似的安置房。”
“就是不知道会安排到哪个区，离学校近不近......”
“还有政府补贴会给多少？妈妈留给我的银行卡里有十五万。本来是可以用到大学结束的，现在得考虑勤工俭学了，再争取拿到奖学金......”
历史老师说的还是对的，
人还活着，总得往前看。
另一则，
刚才班主任的那个通知，又像是在自己的脚下分出了一条岔路。
不过灵师也好，名为昆仑神道的第一大灵师公会也罢，都是听上去风光。
细想，那条路其实就跟古代参军一样。
冲在虚洞灾害第一线，直面那些来自于异界的强大怪物..
在一个危险年代，进部队吗？
江灵越走越慢。
“轰隆”
昏沉的天幕，突然，一道树状电光闪过，瞬间照得这个世界亮如白昼。狂风大作，远处有飘落物在半空中高高飞起。
几点冰凉的雨水拍打在脸颊上。江灵用手挡面，嘴里咕哝着老天爷又要搞什么。
就在此时，他瞳孔剧烈收缩。
前方，白漆墙上无端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诡异文字，仿佛至冥界浮出的冥文，
“...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