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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芷同志,你确定,要放弃重新入学的机会吗?”
“六年前,你为了照顾景团长,从首都重点大学申请退学。现在,他又因为出任务失忆,暂时记不起你和孩子......这次,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再耽误自己。”
我猛然抬头,看见司令员严肃的五官,眼前却闪过我临死前的画面,景执聿那冰冷如看垃圾的眼神。
儿子那句嫌恶的 “老东西,你早该死了”也挥之不散。
我重生了!
“我要重新入学!”
我忙不迭抓起钢笔,在入学申请书的空白处,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字,斩断上一世四十年错付的人生。
司令员打抱不平:
“这才对。你安心去追求你的前途。两周后,组织会派人送你上火车去首都。至于景团长,我去和他谈......”
我轻声打断:
“不。”
“我离开的事,请您务必对他保密。”
......
我去邮局的路上,前世的回忆乱麻一般涌上心头。
十八岁时,我捡到满身是血、来历不明的景执聿。
为了照顾他,我不仅退学,还借钱开小饭店赚钱养家,每日在厨房油烟里混迹快二十个小时。
“想男人想疯了”、 “未婚先孕”、 “丢尽死去父母的脸”......村里的唾沫星子差点把我淹死。
而隐藏身份的景执聿从未替我反驳过一句。
六年后,成队的军车开进村里,司令员亲自接见我和景执聿。
一夜之间,所有骂过我的人都恭喜我命好,竟然捡到一个团长老公。
可我和景执聿的结婚申请还没盖好章,他就意外“失忆”了。
他醒来后,看着我洗得发白的衣角,客气又疏离:
“同志,你是组织请来照顾我的保姆吗?你可以走了,我不习惯别人照顾。”
为了等他恢复记忆,我又放弃重新上大学的机会,无名无分地当他的保姆,却不曾得到他半个正眼。
一次我忍不住想为他整理军装的衣领,他后退半步,眉头微蹙:
“黎同志,请注意影响,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每当别人问起我的身份,他总是笑着解释:
“这是组织上派来照顾我的保姆,做事很勤快。”
直到四十岁被关进精神病院,惨死在景执聿和儿子手里时。
我才醒悟,这一切都是谎言。
景执聿是装失忆,只为抛弃我,娶他的青梅——军区医院院长千金乔思雪;
我的儿子从懂事起就知道真相,却只认乔思雪当妈妈,更是配合他身份尊贵的父亲,一起将我这个污点清除。
重来一世,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人生。
我要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一万倍。
“同志,这份重要文件寄到首都大学,谢谢。”我将入学申请书递给邮局窗口。
工作人员撕下回执,眼皮也没抬:“普通邮寄五天到,签个字就行了。”
我刚拿起笔,旁边VIP通道的门帘猛地被掀起。
方才慢条斯理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迎向大门,双手捧着一个印着鎏金喜字、皮质光亮的礼盒,殷勤道:
“景团长!您和夫人的加急婚纱照,刚刚从省城专车送到了!”
闻言,我笔尖一顿。
景执聿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和笑意:
“我太太等很久了,给我吧。”
我转过身。
只见景泽睿像小炮弹一样扑向那个礼盒,声音雀跃:
“太好了!终于能看到妈妈穿婚纱的样子了!”
乔思雪从容地走在最后,笑靥温婉,剪裁合体的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姿优雅。
“泽睿,慢点,别摔了爸爸给妈妈准备的礼物。”
“黎阿姨?”乔思雪最先注意到我。
她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袖口起了毛边的旧棉衣上,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这个时间,你不在家准备晚饭,怎么会在这儿?”
景执聿父子这才瞥见我,眼里的温度骤然比刚才冷了十度。
我艰难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老家来信,说要寄些土产,我刚回了信。”
景执聿语气冷硬:
“那些乡下东西,我们家不需要。”
而景泽睿捏起鼻子,朝我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
“就是!臭烘烘的——黎、阿、姨!”
最后三个字被他拖长语调。
乔思雪轻笑出声,温柔地捏了捏他的小脸,目光看向我:
“黎阿姨,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对了,今晚执聿有庆功宴,不回来吃饭。”
不待我开口,景泽睿便不耐地喊:
“妈妈!别理她,爸爸叫你快来看照片!”
他猛地拽走乔思雪,也彻底划清我与他们之间的界限。
不远处,景执聿已经拆开礼盒。
他看向相片的眼神,是从未给予过我的专注与柔和。
景泽睿兴奋不已:
“妈妈,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这婚纱照可以挂在我的房间吗?”
“妈妈,你什么时候跟爸爸结婚呀?我想每天都见到你,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
“妈妈我好爱你啊......”
每一声亲昵的“妈妈”,都是我前世不敢奢求的美梦。
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耳鸣不止、心脏生疼。
礼盒上烫金的店名我也很熟悉。
是省城最负盛名、只接受预约的“鎏金岁月”婚纱馆。
曾经,景执聿也无数次许诺,会带我去那儿拍最贵的婚纱,办浪漫的西式婚礼。
那时他眼里的星光,是支撑我贫瘠生活全部的信仰。
我垂下眼,紧紧捏着那张轻飘飘的邮寄回执,转身推开通往街道的门。
北城深秋的风卷着沙砾。
我迎着风,走得稳稳当当。
从此山高水长,我与他们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