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抬脚从水田里走出来，也顾不上去换那身泥泞的衣服，径直走向那顶檐子。
“起驾，回宫。”
她淡淡地吩咐道，伸手就要去掀帘子。
帘子一掀，她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凤眼。
檐子里，小皇帝陆星临正端坐其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许昭昭的动作僵住了。
陆星临看着她一身泥点子，裤腿还卷到膝盖，露出半截沾着泥污的小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冷哼一声，撇开了视线。
“你倒也不算全无用处。”
许昭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刚那番演讲。
她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进去。
“哟，陛下还亲自来接本宫？本宫真是受宠若惊啊。”
檐子缓缓抬起，开始平稳地向宫城方向行去。
“朕不是来接你，”陆星临的声音冷冰冰的，“朕有话要与你说。”
许昭昭见他神色凝重，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什么事？”
陆星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陆星烨和他那个娘，钱若月，明日一早，要在朝堂之上，逼朕昭告天下，承认他们的身份。”
“还要将陆星烨的名字，记入皇家玉牒。”
许昭昭脑中警铃大作。
陆星烨！
她想起来了，系统给她看的原著小说里，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是先皇年轻时南巡，与江南一个叫钱若月的小家碧玉留下的一夜风流债。先皇当时并未表明身份，只留下了一块随身玉佩作为信物。
直到两个月前，有官员途径安阳县，偶然见到陆星烨，惊为天人，发现他与先皇年轻时竟有九分相似。再一深查，从钱若月那里看到了信物玉佩，这才确认了陆星烨的皇嗣身份，连忙将母子二人接进了京。
这陆星烨在江南本就小有才名，如今已年满二十，见识和手段远非陆星临这个十一岁的孩童可比。
京中早已暗流涌动，不少对陆星临心怀不满的朝臣，都将宝押在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子”身上。
毕竟陆星临头上几个哥哥要么在之前的夺位里死了，要么被贬为庶人，要么被幽禁。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陆星临捡了个大便宜。
可现在多出来了一个适龄又有能力的皇子，他们当然会选择对大雍更有利的。
见许昭昭呆住了，陆星临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他的小拳头在膝上握紧，指节都有些发白，“第二步，他们便会联合朝中那些老东西，以朕年幼无知，性情暴戾为由，逼宫废帝！”
“届时，他陆星烨，便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龙椅！”
许昭昭的嘴角抽了抽。
你也知道你性情暴戾啊！
陆星临见她半天不说话，只当她是事不关己，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满是压抑的暴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这事与你无关？”
“许昭昭，你有没有想过！”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若不是皇帝了，你这个太后，还做得成吗？！”
陆星临那句包含怒气和怨气的质问，在摇晃的檐子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许昭昭的心上。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眼神，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凶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许昭昭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握到发白的指节，看着他故作镇定的阴沉小脸。
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
小小年纪被逼做了皇帝，加上童年不幸福，也没有母族的助力，在朝堂没有自己信任的班底，脑袋上还有个摄政王压着......
他心里的苦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于是，在一片死寂中，许昭昭突然伸出手。
不轻不重地，摸了摸陆星临的脑袋。
动作轻柔，甚至还顺着发丝揉了两下。
陆星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许昭昭，那双阴鸷的凤眼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随即，一股巨大的羞恼涌上他的脸颊，让他白皙的皮肤瞬间涨得通红。
他猛地一偏头，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拍掉了许昭昭的手。
“放肆！”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你敢对朕动手动脚！这是大不敬！”
许昭昭的手被拍得有点红，但她毫不在意。
反而觉得他这炸毛的样子，比刚才那副少年老成的死样子要可爱多了。
她变本加厉，再次伸手，这回直接捏住了他气鼓鼓的脸颊。
软乎乎的，手感还挺好。
“你是我儿子。”
许昭昭的语气理直气壮。
“我对你动手动脚，怎么了？”
陆星临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身为天子的威严，被眼前这个女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淹没了他。
他下意识地就想喊人：“来......”
许昭昭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上还捏着他的脸，没松开。
“喊吧。”
“你要喊人来，砍你亲妈的脑袋？”
“就因为你亲妈，摸了你的脑袋，还捏了你的脸？”
陆星临那句“把她拖出去”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事不能声张。
为这种事惩罚生母，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朝堂上那些老东西，怕不是又要说他“性情暴戾，不敬生母”了。
更何况......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刚刚被许昭昭像揉面团一样，又摸头又捏脸。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
脸颊上那温热的触感，和头顶那一闪而过的轻柔，却又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陌生，却并不讨厌。
许昭昭看他憋红了脸不说话，手上又使了点劲儿，把他的脸捏成了一个包子。
“所以。”
“你火急火燎地把本宫从庄子上叫回来，就是想跟本宫商量，怎么对付陆星烨和他那个娘？”
陆星临终于回过神来。
他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再次拍掉了许昭昭的手，还往旁边挪了挪，双手护住自己的脸，一脸警惕。
“谁要跟你商量！”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底气明显不足了：“你这个草包，朕能跟你商量什么？”
“朕是让你有个准备！明日之事，你也得上朝！别到时候在朝堂上，被他们三言两语就吓得尿了裤子，丢了朕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