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许昭昭脸上的浮夸笑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星临，声音里再没有半分玩笑。
“要想坐稳你这张龙椅，当一个成功的君主，靠的从来不是一味的镇压。”
“而是恩威并施。”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清清楚楚地砸在陆星临的心湖里。
“你现在把他们都处置了，是，你痛快了。”
“可你想过没有，你越是压制，他们心里的怨气就积得越深。”
许昭昭微微倾身，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映着烛火，也映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这股怨气，就像地底下的岩浆，平日里看不见，可一旦积攒到极限，迟早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候，火山喷发，玉石俱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就是咱们娘俩，一起丧命的日子。”
陆星临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许昭昭又靠了回去，语气稍缓，但道理却越发尖锐。
“你要的，是百官对你心悦诚服，而不是表面恭敬，背地里骂你是暴君，随时准备换个新主子。”
“所以，他们不仅得怕你，还得尊你、敬你。”
“要做到这一点，单纯的暴力威压，是最蠢的法子。”
她拿起一颗饱满的松子，在指尖把玩着。
“趁着这个机会，以安抚为主，彰显你的仁德宽厚，才是上上之策。”
陆星临沉默了。
大殿里一时间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哔啵”声。
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这些道理，朕都懂。”
“......可我就是觉得憋屈。”
少年天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看着他这副模样，许昭昭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安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说让你咽下这口气了？”
陆星临猛地抬起头。
只见许昭昭慢悠悠地剥开那颗松子，将果仁丢进嘴里，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咱们不能用陆星烨的名头来对付他们，显得你这个皇帝小肚鸡肠，秋后算账。”
她眼波流转，闪着算计的光。
“但，咱们可以换个办法呀。”
她微微一笑，像一只盯上了肥美猎物的狐狸，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
“贪污。”
陆星临一愣。
他显然没跟上许昭昭跳跃的思路。
许昭昭将手里的松子壳丢进面前的白玉小碟里，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回去以后，你去拟一个名单。”
“把你最讨厌，最想让他们滚蛋的那几个老匹夫，名字用朱笔重点圈出来。”
“等我查清楚之后......”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直接给他把家抄了！”
说到“抄家”两个字时，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自己这金碧辉煌、恨不得用金砖铺地的寿宁宫。
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极其欣慰的表情。
“还好，还好，先前攒够了钱。”
“......”
陆星临看着她那一脸“我的钱终于有用了”的财迷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定了定神，皱起小小的眉头。
“贪污受贿之事，盘根错节，怕是不好查。”
那些老狐狸，哪个不是把尾巴藏得严严实实。
“呵。”许昭昭闻言，却只是故作高深地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十成十的把握，仿佛那些老臣的罪证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终于说出了今天叫陆星临来的真正目的。
“儿子，”她换上了一副亲昵又神秘的口吻，“你知道飞燕楼吗？”
陆星临茫然地眨了眨眼。
然后，在许昭昭期待的目光中，他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
“......”许昭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许昭昭甚至能听到自己方才还飞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发出了“咯噔”一声卡壳的巨响。
得，白激动了。
她还以为自己这便宜儿子年纪轻轻就城府深沉，背地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情报网。
闹了半天，跟她一样，两眼一抹黑，纯纯的政治小白。
看着陆星临那张写满了“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茫然小脸，许昭昭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带不动，根本带不动。
陆星临见她神色变幻，眉头皱得更紧了。
“飞燕楼是什么？”
许昭昭收起内心那点无伤大雅的失望，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高深莫测的太后派头。
“一个......卖消息的地方。”
她顿了顿，换了个他更能理解的说法。
“江湖上的一个情报组织。”
“只要给得起钱，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消息。”
陆星临眼底的疑惑并未消散，反而更添了几分警惕。
“可靠吗？”
“呵。”许昭昭这次是真的笑了，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
她想了想，抛出了一个足以让他信服的理由。
“先皇在世时，曾与他们有过往来。”
“应当是可靠的。”
听到“先皇”二字，陆星临紧绷的小脸才微微松动了几分。
许昭昭见状，知道今天的敲打和提点已经足够，便摆了摆手。
“你先回去吧。”
“好好想想母后跟你说的，怎么收买人心，怎么做个真正的皇帝。”
她看着少年天子那双依旧倔强的眼睛，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属于“老娘”的豪横。
“至于帮你出气的事儿，我来办。”
陆星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许昭昭行了一个标准的皇家礼仪，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寿宁宫。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龙纹袍角，少年的背影挺得笔直，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重的味道。
他一边走，脑子里一边疯狂地搅动着。
许昭昭怎么会知道先皇和飞燕楼的合作？
这件事，就连摄政王都未必知晓。
她一个深居后宫，被先皇冷落了十几年的女人，从何得知这等机密？
难不成，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暗中布局了？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悍然劈开了陆星临混沌的思绪。
她从不亲近自己，任由嬷嬷将他带大，是真的不爱他，还是怕他过早被卷入夺嫡的漩涡，成为别人眼中的钉子？
她做了太后之后，疯狂敛财，不顾名声，将寿宁宫打造成一个金窟窿，惹得前朝后宫怨声载道......
难道，不是因为她天性贪婪，而是为了攒够银子，去飞燕楼买那些足以撼动朝堂的消息？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陆星临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烫得他胸口发闷。
原来......是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