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辆普通的网约车停在了市刑侦支队的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男人让所有偷偷从窗户向外窥探的刑警都愣住了。
太年轻了。
最多二十五六岁,身材清瘦挺拔。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下面是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裤和一双干净得反光的皮鞋。他没有背包,只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信息。
阳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白皙,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冷淡而疏离。他整个人,与这个充斥着汗水、烟味和焦躁气息的刑警大院,格格不入。
“他就是......顾问?”李凯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员小声嘀咕,“这细皮嫩肉的,别说抓凶手,风大点别给吹跑了。”
王虎冷哼一声,抱着胳臂靠在墙上,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这尊‘大佛’有什么通天本事。”
赵立国亲自下楼迎接,脸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秦先生,路上辛苦了。”
被称为“秦先生”的年轻人——秦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甚至没有在赵立国身上停留超过一秒,便径直越过他,走向了办公楼。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不是第一次来,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赵立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无奈的苦笑。他对着身后脸色各异的队员们挥了挥手,示意跟上。
专案组的临时会议室里,巨大的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地图和各种零碎的线索分析,像一块爬满霉斑的画布。
秦明一言不发地走进去,视线快速扫过整个白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那些血腥恐怖的碎尸照片所吸引,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了那张标示着抛尸地点的南城市地图上。
“案子的卷宗。”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李凯连忙将整理好的一叠厚厚的卷宗递了过去。
“谢谢。”秦明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接,只是指了指桌子。
李凯一怔,急忙将卷宗放在他面前。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会议室里只剩下秦明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在扫描。他的手指在纸页上飞速划过,目光如电,几乎不在任何一页上停留超过三秒。
刑警们面面相觑,王虎的嘴角已经撇成了一个轻蔑的弧度。在他看来,这纯粹是在作秀。这么厚的卷宗,一个星期不眠不休都未必能吃透,他这样翻几下能看出什么?
“垃圾袋的品牌,容量。一共十一个,具体规格。”秦明头也不抬地发问。
负责现场物证的警员愣了一下,赶紧翻开自己的记录本:“是‘洁力’牌的,黑色,特大号,150升。十一个袋子都是同一品牌同一规格。”
“捆绑袋口的绳结,拍了特写照片吗?”
“拍了......但是,那不就是普通的死结吗?”
“把所有绳结的特写照片,放大,投到屏幕上。”秦明的声音依旧平淡。
技术人员立刻照办。很快,十一张被放大了数倍的绳结照片,清晰地呈现在大屏幕上。乍一看,确实都是普通的死结,只是有些松有些紧。
王虎终于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开口:“秦大顾问,我们是来破碎尸案的,不是来研究怎么打结的。有这功夫,不如去查查监控。”
秦明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走到屏幕前,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这十一个绳结,不是同一个人打的。”
他的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些大同小异的绳结。
“胡说八道!”王虎第一个反驳,“这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秦明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教导无知幼童的不耐烦,“看这里,”他指着其中八个绳结,“绳头的缠绕方向是顺时针,最后收尾的末端,压在内侧。这是一种惯用右手的人,在追求速度和牢固度时,下意识会形成的习惯。而这三个,”他又指向另外三张照片,“缠绕方向是逆时针,收尾的末端,搭在外侧。这是左撇子的习惯。或者,是一个人在刻意模仿他人的打结方式时,因为不熟练而犯下的错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众人,继续说道:“再看这个。”他指向其中一个左手习惯的绳结,“这个结打得非常松散,几乎一扯就开。而其他的结,都非常紧。凶手是一个心思缜密、追求完美的人,他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松散的结,不是凶手打的。是另一个人打的。”李凯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秦明点出左右手习惯的差异时,他脑中那团乱麻般的思绪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
秦明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李凯身上,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但随即又恢复了冰冷。
“这说明什么?”王虎还是不服气,“就算有两个甚至三个人打结,也可能是团伙作案,对我们目前的调查有什么用?”
“用处?”秦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用处就是告诉你们,你们这一个星期的调查方向,全错了。”
他拿起桌上的记号笔,走到那张巨大的南城市地图前。地图上,三个红色的圆圈标记着发现尸块的垃圾桶位置。
“你们把所有的警力,都铺在了以这三个点为中心的区域,排查住户,寻找目击者。对吗?”
赵立国点了点头,这是最常规、最符合逻辑的侦查思路。
“愚蠢。”秦明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凶手为什么要分三个地点抛尸?为了增加我们寻找的难度?不。如果他想增加难度,他会扔进江里,扔进郊区的山里,而不是扔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小区。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秦明拿起笔,将地图上那三个红点用直线连接了起来。
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出现在地图上。
“他不是在抛尸,他是在画画。”秦明的声音冰冷如刀,“你们盯着抛尸地点,而凶手真正想让你们看的,是这三个点围起来的区域。”
他用笔在那个三角形的中心,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你们一直在找死者住在哪,凶手住在哪。错了。凶手在告诉你们,第一案发现场,就在这里。”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秦明这个天马行空的推论给震住了。这完全颠覆了他们所有的刑侦常识。
“这......这也太扯了吧?”一个年轻刑警小声说,“就凭几个垃圾袋的位置,就断定案发现场?万一凶手就是随手一扔呢?”
“一个会用工业级清洁剂清理现场,会用特制工具分尸,会处理掉所有身份信息的凶手,你觉得他会‘随手’扔垃圾?”秦明反问道,语气里的讥讽让那个年轻刑警瞬间面红耳赤。
他转过身,看着赵立国:“这个区域里,有没有符合条件的,最近有异常情况的独居或新租住的房屋?比如,有装修迹象,或者长时间飘散出化学品气味?”
赵立国立刻看向负责社区排查的警员。那警员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区域......之前不属于我们的重点排查范围。我......我马上去核实!”
“不用了。”秦明打断他,目光重新回到白板上,那上面贴着一张现场勘察时拍下的、垃圾袋内部的照片。
“把这张照片放大。”
照片被放大后,除了腐烂的组织,还能看到一些混杂在里面的、不起眼的垃圾。
“这是什么?”秦明指着照片一角,一个模糊的、沾着血污的白色小方块。
“好像......是一小块撕下来的药盒?”技术员不确定地说。
“分析成分。现在。”秦明命令道。
几分钟后,技术科的电话打了进来。老孙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困惑:“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精神类药物,用于治疗严重的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这种药受到严格管制,只有特定的几家精神病专科医院才有资格开具。”
秦明听完,放下了电话。他再次走到地图前,在刚才画的那个圈里,又画了一个更小的圈。
“南城市第三精神病医院,是不是在这个范围内?”
赵立国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地图,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第三精神病医院,恰好就在秦明画的那个小圈的中心!
“凶手不是一个人。”秦明的声音像最终的审判,“是一个病人和一个家属。或者,一个病人和一个医生。病人负责杀戮,而那个打结手法不同、甚至打出松散绳结的人,是他的同伙或监护人。这个人,在协助他处理尸体。他们没有车,只能步行,所以选择了就近的滨江花园抛尸。而选择那三个地点,是因为病人那扭曲的、自以为是的‘艺术感’。”
他转头,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王虎,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浓了。
“现在,你觉得这些绳结,有没有用?”
王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明不再理会他,对赵立国立刻下令:“立刻去第三精神病医院,排查近一个月内,所有领取过这种药物的住院或门诊病人。重点关注那些有家属陪同、且居住在医院附近的。尤其是,那个家属,是个左撇子。”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从最初的不屑和抵触,变成了此刻的震惊和敬畏。
这个叫秦明的年轻人,从进入这间屋子到此刻,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他没有去现场,没有看监控,仅仅凭借一叠卷宗、几张照片和匪夷所思的逻辑链,就将一个让整个刑侦支队束手无策的死局,撕开了一道刺眼的口子。
赵立国看着秦明那张依旧冷漠的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请来的,不是一个顾问。
是一个能看穿人心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