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在破损的国道上颠簸前行。
林默坐在副驾驶，手腕上的金色纹路在衣袖下隐隐发热。进阶后的植物操控能力像新生的肢体，感知范围扩展到五十米半径，能清晰“听”到每一株植物的状态——路旁枯草的饥渴、杨树根系深处寻找水源的挣扎、甚至苔藓在阴影里缓慢的新陈代谢。
但这种感知是双向的。
他也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扎根。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细密的植物纤维正沿着血管壁生长，与神经系统交织。楚月的治疗能力只能减缓这个过程，无法逆转。
“还有四天。”开车的王建国打破沉默，“三百公里到曙光基地，再折返两百公里去军事基地。理论上赶得及，但路上不能有任何耽搁。”
“路上一定会有耽搁。”后座的楚月盯着地图，“国道穿过三个县城，两座跨江大桥。只要有一处被堵死，我们就得绕道。”
林瑶正在帮周明换绷带。这个蓝眼青年在实验场过度使用能力后，体温一直偏低，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紫色血管。
“我……是不是快变成怪物了？”周明声音虚弱。
“我们都在变。”林默没有回头，“关键是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怪物。”
正午时分，他们抵达第一个障碍点：河湾镇。
镇子依山而建，唯一的公路穿镇而过，两侧是密集的居民楼。探测仪显示镇内至少有五百个红点，且分布均匀，没有明显缺口。
更麻烦的是，镇口设了路障——不是废弃车辆堆积的那种，而是用粗钢管焊接成的可移动栅栏，上面缠着铁丝网和空罐头盒组成的预警装置。
人为的。
“有幸存者据点。”老王眯起眼睛，“而且组织度不低。”
栅栏后方的楼顶，闪过望远镜的反光。
三十秒后，镇口的小卖部门开了。走出来五个人，四男一女，都拿着自制长矛和砍刀。为首的汉子大约四十岁，左脸有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
“停车！”疤脸汉举着扩音器喊，“再靠近我们就放箭！”
皮卡在五十米外停下。
林默下车，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我们只是路过，想去北边。能不能让我们穿镇而过？我们可以用物资交换。”
“穿镇？”疤脸汉冷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掠食者’派来的探子？”
“掠食者？”
“少装傻！”队伍里的年轻女人怒道，“那些开黑色越野车、手臂上纹火焰的畜生！上周屠了我们东区的采集队！十一个人，只回来三个！”
自由营地。
林默和楚月对视一眼。
“我们不是他们一伙的。”林默说，“相反，我们在被他们追。如果你们有汽油和药品，我们可以交易，然后立刻离开。”
疤脸汉盯着他们看了很久，突然说：“你们有医生吗？”
楚月下车：“我是前军医。”
“证明。”
楚月抬起手，掌心凝结出一枚冰针——不是攻击姿态，而是展示。阳光下的冰晶折射出细小彩虹。
疤脸汉的眼神变了。他身后的人也窃窃私语。
“异能者……”疤脸汉喃喃，然后像是下了决心，“如果你们能救我们一个人，我可以让你们过去，还给你们汽油。”
“什么人？什么症状？”
“跟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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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镇的幸存者据点设在镇中心小学。操场被改造成菜园，教学楼窗户全部用钢板封死，楼顶有瞭望哨。林默粗略估计，这里住着两百人左右，男女老少都有，秩序井然。
疤脸汉叫陈志强，末世前是镇派出所副所长。病毒爆发时，他带着幸存的警员和居民撤到这里，靠着学校的围墙和库存物资撑到现在。
“我们原本有三百多人。”陈志强带他们走向医务室，“但一个月来，病死的、饿死的、外出搜寻被丧尸杀的……现在只剩两百一十七个。最要命的是最近出现的‘腐烂病’。”
医务室由两间教室打通，摆着十几张病床。八个人躺在床上，症状相同：皮肤出现黑色斑块，斑块下的肌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坏死、脱落，露出白骨。但没有感染迹象，不发烧，神志清醒。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在哭喊：“妈妈，我的腿没感觉了……”
他的右小腿已经白骨森森。
楚月戴上手套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不是细菌或病毒感染。是生物毒素导致的细胞凋亡加速。你们接触过什么？”
“镇东边的化工厂。”陈志强说，“半个月前，我们想去那里找工业酒精和化学品。结果在仓库里发现了一些……罐子。银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老张不小心打破了一个，里面的紫色气体冒出来。当时在场的七个人，三天后开始出现症状。”
“另外六个人呢？”
“死了。”陈志强声音低沉，“骨头完全烂掉之前，内脏就先融化了。这孩子是最晚出现症状的，也最轻。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楚月看向林默，用口型说：外星毒素。
林默点头。这种针对性破坏人体组织却避开神经系统的毒素，显然不是地球科技产物。
“我能暂时抑制毒素扩散。”楚月说，“但需要一种催化剂来中和毒素的活性。你们化工厂里，有没有一种标着‘X-7’的化学品？淡绿色液体。”
陈志强眼睛一亮：“有！在第三仓库的保险柜里！但我们打不开——”
“带我去。”林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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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工厂在镇东两公里，紧邻河道。厂区里游荡着三十多只丧尸，大多穿着工装。
陈志强带着八个手下配合清理。林默发现这些人战术素养不差——三人一组，掩护、攻击、补刀，动作干净利落。看来陈志强把警队的训练方法用上了。
第三仓库大门被锁链锁着。老王用工兵铲撬开，里面堆满化工原料桶。
“保险柜在经理办公室。”陈志强带路。
办公室在仓库二楼。保险柜嵌在墙里，是厚重的机械密码锁。
“试过切割，但钢板太厚。”陈志强说。
林默把手按在保险柜门上。
进阶后的植物操控，不止能控制活体植物。他能感知到所有“曾经是植物”的物质——包括纸张、木材，以及，煤炭衍生物。
而保险柜的密封胶条，主要成分是天然橡胶。
橡胶来自橡胶树。
林默闭上眼睛，金色纹路亮起。他“听”到了那层橡胶的记忆——热带雨林、割胶工人的刀、硫化车间的高温……以及，三年前被压制成胶条，塞进这道缝隙。
然后，他命令橡胶“回忆”自己还是液态时的状态。
密封胶条开始软化、流动。
五秒钟后，保险柜门漏出一道缝隙。
陈志强等人目瞪口呆。
林默拉开门。里面没有钱，只有三支淡绿色药剂躺在海绵垫上——正是X-7催化酶。旁边还有一本实验日志。
他快速翻阅。日志属于化工厂的研发主任，记录了他受“某境外基金会”资助，秘密研发一种“促进生物组织再生的催化剂”。但最后一页写着：
“他们送来的初始样本不对劲……那不是促进再生，是在改写基因序列。我偷偷留下了三支原液，希望后来人看到时，知道这场灾难并非天灾。”
日志里夹着一张照片：研发主任与两个西装男的合影。其中一个西装男，林默认识——是楚月父亲楚浩实验室的助理，后来成为“自由营地”首领的那个女人。
线索又串上了一环。
“自由营地”背后的势力，早在末世前就在布局。
林默收起药剂和日志。转身时，发现陈志强正死死盯着他手腕的金色纹路。
“你也是……变异者？”陈志强声音复杂。
“算是。”
“你控制植物的能力，能用来种地吗？”
这个问题让林默一愣。
陈志强苦笑：“我们有两百多人要吃饭。操场菜园的产出只够三分之一。每次外出搜刮都在减员。如果……如果你能让土地多产点粮食，我可以用整个镇子的库存跟你换。”
林默沉默了。
他想起艾塔的话：监管者激活后，北半球所有大型人类聚落都会被清洗。河湾镇这样有两百多人的据点，绝对是优先目标。
救，还是不救？
如果告诉他们真相，这些人可能会崩溃，也可能做出不理智的决策。如果不告诉，四天后他们都会死。
“我能让作物生长速度加快三倍。”林默最终说，“但只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土地会因过度消耗而板结，两年内种不出东西。”
“一个月够了！”陈志强激动，“只要能撑到秋收——”
“没有秋收了。”林默打断他，“四天后，北方会激活一个清理程序。所有千人以下的人类据点都会被清除。你们要么在三天内迁移到千人以上的避难所，要么……分散成小组，进入深山。”
陈志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身后的人也开始骚动。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逃亡的路上。”林默说，“信不信由你。作为交换情报的回报，我会帮你们催化一批作物。但你们要给我们加满油，再准备五天的干粮。”
陈志强陷入漫长的沉默。
最终，他哑声说：“我们需要开会。全体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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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镇的全体会议在操场举行。
两百多人围成一圈，陈志强如实转述了林默的话。人群先是死寂，然后炸开。
“凭什么信他们？万一他们是骗物资的呢？”
“四天？三天内我们能搬去哪？”
“北方军事基地不是有军队吗？我们可以去那里！”
“可是他们说基地里有怪物啊！”
争吵、哭泣、质问。
林默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些绝望的人。末世一个月，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秩序，看到一点生存的希望，现在又要面临灭顶之灾。
楚月低声说：“我们可以带几个孩子走。”
“然后呢？”林默说，“两百人，我们最多带五个。选谁？谁的命更值钱？”
这是末世最残酷的抉择。
会议持续了两小时。最终投票结果：三分之一的人决定北上，去军事基地“找军队庇护”；三分之一的人决定南下，去更大的城市寻找幸存者基地；剩下的老弱妇孺，选择留在镇子，听天由命。
分裂，无法避免。
陈志强红着眼睛找到林默：“不管怎样，谢谢你的情报。汽油和食物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这个给你。”
他递来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图：“镇北五公里有个私人庄园，主人末世前是武器收藏家。地下室有个军火库，密码是8365。我们之前想去，但路上丧尸太多。你们……应该能到。”
林默接过：“为什么给我们？”
“因为你们看起来像是要去打一场硬仗。”陈志强苦笑，“多几把枪，也许能多活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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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林默在操场菜园催生作物。
他将X-7催化酶稀释后喷洒在土壤上，然后全力释放异能。白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心、包实；土豆在地下膨胀；番茄从青变红，沉甸甸压弯枝条。
两百多人默默看着这奇迹般的景象，没有人欢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
完事后，林默虚脱地坐在地上。楚月扶住他，发现他手腕的金纹蔓延到了小臂。
“你消耗太大了。”
“值得。”林默看着那些收割蔬菜的人，“至少他们死前能吃饱。”
夜深前，皮卡加满了油，后备箱塞满食物和药品。陈志强额外给了他们两套防刺服和几个自制烟雾弹。
离开时，那个腿被治好的男孩一瘸一拐地跑来，塞给林瑶一个布娃娃：“姐姐，这个给你。它会保护你的。”
林瑶抱着脏兮兮的娃娃，泪流满面。
皮卡驶出河湾镇。后视镜里，镇口的栅栏缓缓关闭，像合上一座坟墓。
“下一站，武器库。”老王说，“然后全速北上。我们耽搁太久了。”
林默看着探测仪。代表自由营地的信号，已经出现在前方五十公里处。
而更远的北方，那个紫色光点——监管者的信号源——亮度比昨天增强了17%。
倒计时滴答作响。
距离激活，还有三天零七小时。
而他们，刚刚走过总路程的五分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