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06:20:24

修炼是从最简单的引气入体开始的。

谢无渊说,净灵体天生灵脉纯净,缺的不是资质,而是时间和方法。寻常修士需苦修数十年才能打通的经脉,沈清弦只需要三日——前提是,有足够纯净的灵力引导。

于是每日卯时,当天门山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谢无渊便会出现在净室。

他不穿甲胄,只一身素白箭袖练功服,银发用赤绳高高束起,露出锋利的下颌线。赤瞳在晨光里沉淀成温和的琥珀色,看沈清弦时,总带着三分严厉、七分耐心。

“闭目,凝神,感受天地间的清灵之气。”

沈清弦盘膝坐在玉台上,依言闭眼。起初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黑暗,和黑暗里自己慌乱的心跳。但谢无渊的手按在他后心,温厚磅礴的神力如暖泉般涌入,在他经脉里缓缓游走,标注出每一条灵脉的路径。

“这里,”谢无渊的指尖在他脊柱某处轻轻一点,“是‘天枢穴’,灵力汇入的关口。”

沈清弦浑身一颤。

那一点并不疼,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酥麻,仿佛沉睡多年的某处机关被骤然唤醒。紧接着,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用神识——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灵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净室的墙壁,穿过他的皮肤,温柔地汇入天枢穴。

像万千溪流归入大海。

“引它们往下走。”谢无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过‘地阙’,入‘灵台’,最后沉入丹田——慢一点,别急。”

沈清弦努力集中精神。

那些灵流很调皮,总想往别处窜。他笨拙地用神识包裹它们,一点一点往下引导,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谢无渊的手始终按在他后心,神力如引路灯塔,稳稳为他照亮前路。

终于,第一缕灵流沉入丹田。

那一瞬间,沈清弦浑身剧震。

仿佛干涸了十六年的土地骤然迎来甘霖,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每一寸骨骼都在嗡鸣。丹田处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那热量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积年的寒意。

他睁开眼睛,烟灰色的眸子里有淡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感觉到了?”谢无渊问。

沈清弦用力点头,声音发颤:“暖的……”

谢无渊笑了,收回手:“这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要学会自己引气、运气、炼气。每日晨昏各一次,不可间断。”

“嗯!”

修炼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起初并不顺利。沈清弦引气的速度很慢,往往要花一个时辰才能完成一次周天循环,结束时总是筋疲力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谢无渊从不催促,只在他力竭时渡一缕神力过去,助他恢复。

“急不得。”他说,“灵脉如河道,需慢慢拓宽,强行冲撞只会损及根本。”

于是沈清弦耐着性子,日复一日。

七日后,他能在一炷香内完成引气了。

十五日后,他开始学简单的法术——不是攻击类的,是谢无渊特意挑选的、适合净灵体修炼的辅助术法。

比如“清心咒”,可涤荡心神,抵御心魔。

比如“凝露诀”,可凝聚清晨露水,化为疗伤灵液。

比如“化雪术”,可融三尺积雪,取底下未被污染的净水。

都是些不起眼的小法术,沈清弦却学得认真。每学会一个,他都要在谢无渊面前演示一遍,烟灰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像讨赏的孩子。

谢无渊总是安静地看着,赤瞳深处漾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错。”他通常只说这两个字,却会让沈清弦高兴一整天。

一个月后的某日,谢无渊带来了两样东西。

一把剑,一架新琴。

剑名“霜降”,剑身细长,通体莹白如冰,剑柄缠着赤色丝绦。谢无渊将它递给沈清弦时说:“净灵体不宜沾染杀伐之气,但这把剑不同——它是我早年用昆仑寒玉所铸,剑性至纯至净,与你正好相配。”

沈清弦接过,剑身轻颤,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他。

“试试。”谢无渊退后一步。

沈清弦握紧剑柄,依着谢无渊这一个月教的基础剑式,缓缓起势。起初还有些生疏,几招过后,剑锋划过空气的轨迹渐渐流畅,莹白剑光在净室里流转,如雪花纷飞。

他太专注,没注意到谢无渊的眼神变了。

那赤瞳里映着少年执剑的身影,映着那如瀑的银发,映着烟灰色眸子里闪烁的、久违的光彩——像极了很久以前,昆仑山巅那个对他说“以我心血为灯油”的少年。

“谢无渊,你看!”沈清弦收剑,转身,额角带着薄汗,笑容却灿烂得像破开云层的阳光,“我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谢无渊回神,敛去眼底的恍惚,轻轻颔首:“很好。”

他又指向那架新琴。

琴身是罕见的“雷击木”,木质焦黑,却隐隐透着紫金色的雷纹。琴弦七根,不是冰蚕丝,而是谢无渊用自己的发丝混着龙筋炼制而成,弹拨时会有极淡的龙吟回响。

“这琴……”沈清弦迟疑,“太贵重了。”

“本就是为你做的。”谢无渊淡淡道,“雷击木可引天雷正气,龙筋弦能震慑邪祟。你体质特殊,修炼时易招阴邪之物觊觎,有这琴在身边,能护你周全。”

沈清弦抚过琴身,指尖触及那些雷纹时,有细小的电火花噼啪闪烁。

“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谢无渊看着他,“你来定。”

沈清弦沉吟片刻,轻声道:“叫‘烬弦’吧。”

谢无渊一怔。

“烬是你的烬,弦是我的弦。”沈清弦抬头看他,烟灰色的眸子里漾着某种温柔而坚定的东西,“就像我们——你的烬霜刀,我的忘机琴,如今又多了一把霜降剑,一架烬弦琴。”

“以后你执刀,我抚琴,你练剑,我相和。”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净室里一时寂静。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琴身上那些紫金色的雷纹上,流光溢彩。谢无渊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说“我们”时的神情,心脏某处柔软得不成样子。

“好。”他听见自己说。

声音有些哑。

沈清弦笑了,转身坐回琴案后,指尖抚过烬弦琴的龙筋弦。

琴音起。

不是《归墟引》,是一首谢无渊从未听过的曲子。调子很轻,很缓,像春溪流过石缝,像晨露滴落荷叶。但每一个音符里,都融着少年纯净的灵力,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的情愫。

谢无渊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人在琉璃灯里对他说话——声音也是这么轻,这么柔,说:“等我有了身体,就给你弹琴听。”

如今灯成了人。

琴音如约而至。

谢无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赤瞳深处那些翻涌了万年的孤寂与悔恨,终于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前的晨光与琴音。

他走到沈清弦身后,俯身,从后面虚虚环住少年。

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沈清弦指尖未停,琴音流淌:

“还没起名。”

“就叫‘同归’吧。”

谢无渊收紧手臂,将少年完全拥入怀中。

“好。”

他说。

“同归。”

风雪终会停歇,长夜终将破晓。

而有人携手,便不怕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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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