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接过那沉甸甸的红纸包,指尖轻轻挑开系得紧实的红绳。
随着那层略显粗糙的红纸一层层被剥开,一抹耀眼的正红色撞入众人眼帘。
那是一套正红色的呢子列宁装。
院子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就连平日里见多识广的王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年头,村里姑娘出嫁,能扯上几尺红洋布,做件半身褂子,那都得是挺直了腰杆走路的体面事。
哪怕是这几年最时兴的的确良,那也是稀罕物。
可眼前这件衣服,光是看那厚实的质感,就知道绝非凡品。
最要命的是那设计,大翻领,双排扣,腰身收得恰到好处。
那两排扣子根本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塑料扣,而是黄澄澄的铜扣。
这就不是农村能见着的东西,这是城里干部结婚才有的排场。
“我的亲娘嘞!这……这得多少钱啊?”
王婶子不自觉地往前凑了两步,那只粗糙的大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想摸摸那从未见过的料子。
可手刚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还在自己的衣襟上使劲蹭了蹭,生怕手上的老茧把这金贵的衣服给刮花了。
“这料子,看着比供销社那的确良还要好上一百倍!”
“我在县城百货大楼的橱窗里见过,这一件得顶咱们庄稼人一年的口粮吧?”
“这陆家是真看重晚丫头啊!这还没进门呢,就是这种大手笔!”
刚才还在嚼舌根,说林晚是为了彩礼把自个儿卖给瘫子的那几个碎嘴婆子。
此刻一个个脸上火辣辣的,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羡慕和嫉妒,那酸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谁说陆团长是个瘫子就不中用的?我看这就叫疼媳妇!”
“这年头,好手好脚的男人也没见给媳妇买这么贵的衣裳啊!”
正房那扇破败的木窗后面,林娇的一张脸几乎贴在了窗户纸上,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木窗框里。
她死死盯着那件红衣裳。
列宁装……那是她上辈子做梦都想穿一次的高档货啊!
那时候她为了赶时髦,想做件列宁装充门面,跪在地上求了许慧三天三夜,结果被骂成“败家精”。
最后只换来一件最便宜的确良衬衫,还被同村的小姐妹嘲笑了一整年。
凭什么这一世林晚这个注定要守活寡的贱人能穿这么好的衣裳?
林娇的脑子嗡嗡作响,重生以来的优越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按照前世的记忆,陆铮这个时候明明因为治病把家里掏空了,穷得叮当响才对。
哪怕他是团长,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这么多钱买这种奢侈品。
“假的……肯定是充门面的……”林娇咬着后槽牙,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
“穿得再好也是嫁个瘫子!林晚,你就守着这件破衣裳过一辈子吧!”
“等你以后天天伺候那个喜怒无常的残废,守活寡守到发疯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刚从许慧旧衬衫上剪下来的红碎花布。
那布料洗得发白,上面甚至还有一个洗不掉的陈年油点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将手里的碎布撕了个粉碎。
院子里,林晚并不知道窗后的那双毒眼。
她的手轻轻抚过那柔软挺括的呢子面料,触感温热而厚重。
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这代表着陆家对她的重视。
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给予她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体面和尊严。
前世,她是被人用一卷破草席,在半夜里偷偷抬进王家的。
别说嫁衣,连块遮羞的红布都没有,甚至连双红袜子都没穿。
而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
林晚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那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让她冰冷的心,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大大方方地塞进小战士的手里。
“小张同志,辛苦你跑这一趟。”
“替我谢谢陆团长,这衣服我很喜欢,不管是样式还是心意,都很好。”
警卫员小张一看嫂子这大气的模样,心里更是敬佩。
他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故意拔高了嗓门,像是要让这院子里某些躲在阴沟里的人听个清楚。
“哎!嫂子您放心,话我一定带到!团长说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嫂子!”
小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随后抛出了一句:
“嫂子您先忙着收拾,明天一早六点,我开吉普车来接您!”
这一句“开车来接”,把院子里所有人都震懵了。
不是牛车,不是拖拉机,是吉普车!
在这个自行车都算是大件的年代,吉普车那是只有县里的大领导下乡才能坐的小汽车。
四个轮子的铁疙瘩,那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力和地位。
那些刚才还在心里嘀咕林晚嫁个残废肯定凄凉的人,此刻脸都被打肿了,一个个灰溜溜地闭上了嘴。
这陆家的底子,看来比传闻中还要深厚得多,深不见底。
……
夜色渐深,喧嚣褪去,寒风依旧在屋外呼啸。
东厢房内,一灯如豆。
林晚确认母亲已经熟睡后,林晚意念一动,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她出现在了那个明亮、恒温的医疗空间内。
这里没有刺骨的寒风,只有洁白的实验台和满架子的精密仪器。
林晚走到书架前,熟练地翻开几本关于神经修复和骨骼再生的古籍医案。
那是她前世结合中西医术整理出来的心血。
“粉碎性骨折伴随神经坏死……”
林晚看着陆铮那份早就烂熟于心的病历复印件,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这个年代,这确实是判了死刑的残疾。
但在拥有顶级医疗资源和灵泉水的她面前,这并非绝症。
她走到操作台前,打开一个精致的红木针灸盒。
七十二根银针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寒芒。
她将银针放入灵泉水中浸泡消毒,又从药柜里取出了几味能够续骨生肌的珍稀草药,开始研磨配比。
“陆铮,既然你给了我这份体面,我就还你一双健康的腿。”
这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她在陆家立足的根本。
只有治好了陆铮,让他重新站起来,重回巅峰。
她才能真正掌握话语权,才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拥有足够的力量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处理完一切,林晚闪身出了空间。
刚躺回床上,那硬板床的寒气便透了上来。
她刚拉过被子,就听见身边的周玉兰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极轻、却又极沉重的叹息。
“妈,还没睡呢?”林晚侧过身,在黑暗中握住了母亲的手。
周玉兰的手有些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显然是心里藏着事儿。
“晚晚……妈这心里头不踏实。今儿个你也看见了,那陆家又是送呢子大衣,又是要开吉普车来接,这排场越大,妈这心里越慌啊。”
“人家条件那么好,还是个当大官的。咱们呢?咱们就是地里的烂泥。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要是以后他嫌弃咱们这穷亲戚,或者他对你不好,你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周玉兰没敢往下说,那个年代,“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像座大山,压得多少人喘不过气。
她怕女儿嫁过去受了委屈,回头一看,娘家却连个能撑腰的男人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林晚心中一酸,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妈,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您闺女也不是泥捏的,我有手艺,有本事!”
“陆家看重的不是咱们的家世,是我这个人。”
她顿了顿,黑暗中的眼神明亮:
“这陆团长的腿,遍访名医都治不好,但我能治,这就是我的底气。”
“只要我在一天,只要我能让他重新站起来,陆家全家都得敬着我,谁也不敢轻看咱们。”
“妈,等我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就把您接过去享福。”
“到时候,咱们也住大房子,天天吃肉,让隔壁那帮眼皮子浅的,只能干瞪眼羡慕!”
周玉兰被女儿这番霸气的话逗笑了,眼角的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好,好!妈等着,等着享我闺女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