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吉普车驶出医院大门,汇入车流。
唐苏坐在后座,腿上盖着一条薄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心是平静的,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半点波澜。
窗外的街景向后掠去,熟悉又陌生。
这条街,她曾和沈裴司一起走过,为了给他买一件合身的衬衫,逛了整整一个下午。那家点心铺,她排了很久的队,因为他随口说想吃枣泥酥。那个电影院,他们只看过一场电影,是单位发的票,战争片,她看不太懂,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现在想来,那些她珍视的、小心翼翼的瞬间,在他心里,大概什么都不是。
也好。
什么都不剩,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唐同志。”司机从前排递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声音沉稳,“这是您的新身份材料,还有保密协议。您先看看。”
唐苏接过,指尖触到文件袋冰凉的表面。
她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份离婚证。红色封皮,印着国徽。
她翻开,看到自己和沈裴司的名字并排,下面盖着“已解除婚姻关系”的鲜红印章。
日期是三天前。
她轻轻抚摸那印章,指尖有些凉,但心是静的。
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甚至没有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真好。
从此以后,她只是唐苏,只是她自己,和沈裴司再没有任何关系。
下面是一份新的身份证明,名字换了,出生地换了,家庭成员一栏写着“无”。
她将成为“启明计划”的第027号研究员,过去的一切,都被彻底抹去,封存在绝密档案里。
最后是保密协议,厚厚一沓,条款森严。
她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唐苏。
最后一笔落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文件仔细收好。
“我们直接去基地?”她问。
“先去一个中转站,做最后的体检和情况说明。”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敬佩,“唐同志,这一进去,可能真的就……您真的想好了?”
唐苏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点了点头。
“想好了。”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从她递交申请的那一天起,就想好了。
从她在精神病院那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就想好了。
从她看着沈裴司抱着乔芷溪转身离开,留她在废墟下的时候,就想好了。
她的爱情死了,死在沈裴司一次次的偏心和漠视里,死在那冰冷的精神病院病房里,死在手术室外他毫不犹豫选择乔芷溪的那一刻。
但她的生命还在。
她还想做点什么,为自己,也为这个她依然深爱的国家。
从此,唐苏只属于祖国,只属于那片需要她的、更辽阔的天空。
……
医院楼梯间。
沈裴司点了一支烟,却没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烟雾袅袅上升。
乔芷溪吃完粥,睡了。
他出来透口气,心里却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悬着,落不到实处。
是唐苏。
他已经一周没见她了。
那天在饭店门口,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太平静,平静得让他心里发慌。
后来地震,他急着去查看乔芷溪的情况,等安顿好乔芷溪再回去找她时,救援队说她已经被人救出来了,送去了医院。
他本该立刻去看她。
可乔芷溪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地说害怕,说她心跳得厉害,说地震时她以为要死了,满脑子都是他。
他心软了,留下了。
后来,他每天在乔芷溪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奔波,调专家,安排检查,忙得脚不沾地。
偶尔想起唐苏,他会问警卫员一句,警卫员总是说:“夫人情况稳定,在休养。”
他想,等她好一点,再去看她。
顺便,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他还没想清楚。
道歉?还是解释?
他掐灭烟,鬼使神差地,朝着唐苏病房所在的那一层走去。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敲门。
里面没声音。
他推开门。
病房里空荡荡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白色床单铺得平整,被子叠成标准的方块,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窗台上那盆她带来的、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绿萝也不见了。
沈裴司心头猛地一跳。
“沈指挥官?”一个护士抱着换洗床单进来,看见他,愣了一下,“您找唐同志?她上午已经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