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22:18:09

内室的帐幔垂得严实,只漏进一缕鎏金灯的暖光,映着花扶月恬静的睡颜。她睫毛轻颤,呼吸匀长,像是终于卸下了心事,沉入了梦乡。

萧烬瑜凝视了她半晌,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动作轻得生怕惊了她的好梦,而后才缓缓起身,披了件玄色织金披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乾曜宫前殿,暗一跪在殿中阴影里,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脊背挺得笔直如松。自陛下入内室洗漱,他便在此跪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他却连动都未动,身为暗影卫首领,经受过皇家严苛的训练,这样的忍耐早已刻入骨髓。

萧烬瑜走到殿中主位旁立定,他没有落座,就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语气听不出喜怒,“保护贵妃娘娘的暗卫,挑好了?”

“回陛下,已选妥。”暗一垂首应道,“八名精锐,皆是擅长静音匿形之辈,性情内敛,绝无半分张扬,不会扰了贵妃娘娘的清净。”

从前萧烬瑜并非未曾想过安排暗卫,只因小姑娘性子跳脱,最厌被人窥探行踪,怕惹她不快,才一直搁置。

可自从前几日花扶月私自离宫,他遍寻无果,就在心中做了这个决定。那般娇憨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孤身在外,但凡遇上一点风险,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她若出门,无论是宫中闲逛,还是明日回花家省亲,暗卫都需寸步不离,隐于暗处护佑。”

“是!”暗一伏身应诺,表面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可却在脑海中偷偷想,皇上这话纯属多此一举。

他们暗卫自入营那日起,便刻了“生随死殉”四字在骨血里,主子的安危便是性命的准绳,纵是刀山火海,也断无半分退缩的道理。

只是这话断不能宣之于口。暗卫的一生,本就是被阴影笼罩的无趣旅程,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磨去棱角,连喜怒哀乐都要藏得严严实实。

可再冷硬的铠甲,也裹着一颗鲜活的心。偶尔在心中腹诽几句主子的“多此一举”,便成了这沉闷岁月里,唯一能偷偷咀嚼的乐趣。说到底他们到底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今日宫中可有什么事情?”萧烬瑜语气平淡无波,全然不知暗一刚在心里偷偷腹诽过他。

暗一闻言,瞬间敛去所有杂念,声音低沉而恭敬:“回陛下,今日您自宁寿宫离去后,楚王殿下与皇后娘娘一同出永寿宫。随后支开了随行的宫人太监。

楚王殿下陪着皇后娘娘走了好长一段路,属下等未能靠近听清谈话内容。但观二人神色,皆是凝重紧绷,面色沉郁,似有争执之意。”

暗一完全是实话实说,楚王与皇后的亲信都在十步外跟着。

皇后娘娘身边不过是些宫人太监,不足为惧。可楚王身边那名护卫,比暗卫营中三等以上的兄弟还要厉害几分,所以他的人不敢贸然暴露,只能远远观望。

萧烬瑜棱角分明的眉峰骤然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这些宫闱异动,本该午时便呈到御案前,偏生今日他都跟娇娇在一起,这才让这桩隐情拖到了夜里才从暗一口中听闻。

他母后自幼便偏心幼子,林家更是与楚王过从甚密。

因为楚王性格比自己温和不少,朝堂上不少官员借着林家的势头向楚王示好,这盘棋早在先帝还在的时候就已暗流涌动。

若非那弟弟素来懂得收敛锋芒,对自己始终恭顺谦卑,未曾显露出半分逾矩之心,他早已寻个由头将人打发了。

皇后进宫之前,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和自己那个亲弟弟走的比较近,现在看来两个人关系好的程度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多派两个人去监视凤仪宫与楚王府,宁寿宫、林家上下,近日皆需严密盯防,一丝异动都不许遗漏!”萧烬瑜一直都很清楚帝王心术,首重多疑,他自登基那日起便深谙此道。

这满朝文武、至亲骨肉,在他眼中皆需打上三分提防,信任二字,从不是帝王的铠甲,而是最致命的软肋。

文武百官府邸遍布他的眼线,朝堂上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半年之内抄没的贪官府邸不计其数,抄没的金银珠宝、田产铺子充盈了国库,如今府库充盈,粮草丰足。唯一缺的,便是将那些暗藏异心、觊觎皇权之辈,一一拔除干净。

“是!”暗一领命,待萧烬瑜挥袖摆手,便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殿外的黑暗中,连一丝脚步声都未曾留下。

他追随萧烬瑜多年,自先帝将暗卫营、各军营虎符等保命根基悉数交付这位储君时,他就跟着这位主子。

先帝早年英明,为储君铺就了康庄大道,可晚年昏聩,致使朝纲紊乱,内有世家勾结、外戚专权,外有边境扰攘、民怨渐生。

若非如此,主子如今也不必这般步步为营、殚精竭虑。

暗一退去后,乾曜宫前殿只剩殿角铜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萧烬瑜并未移步内室,反倒转身坐回龙椅。

冰凉的龙纹扶手硌着掌心,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阶下光洁的金砖上,恍惚间竟映出多年前元宵佳节的灯火。

禄全轻手轻脚奉上温茶,见皇上神色沉凝,便屏息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那年正是先帝的李贵妃被害的第二年,先帝像被抽走了魂魄般,全然没了往日雷厉风行的帝王气魄。

从前见贪官污吏必严惩不贷,那一年却对着贪墨军饷的官员都能网开一面,美其名曰“仁政”。

他身为储君,如何能坐视朝纲废弛?便与先帝争执起来,言辞愈发激烈,最后竟在这乾曜宫前殿吵得面红耳赤。

宫外是满城元宵的锣鼓喧天、灯火璀璨,殿内却是父子二人的针锋相对、寒意沉沉。他记得自己当时攥紧了拳头,字字铿锵地质问父皇为何因私废公,为何忘了江山社稷,而先帝只是疲惫地挥袖,眼底是他看不懂的哀恸与颓然。

他心情烦闷所以想着出宫逛一逛,那时元宵灯会正盛,长街上灯火如龙,人声鼎沸。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借这人间烟火驱散心头阴霾,却没料想刚拐过街角,便被一个冒失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