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小男孩缓缓睁开眼睛,
虚弱地喊出一声“爹”时,
整个卫生所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孩子的父亲愣了几秒钟,
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不是对着王医生,
而是朝着那个站在墙角、瘦小又肮脏的身影。
“小恩人!俺家的救命恩人啊!”
男人涕泪横流,抱着儿子冰凉的小脚,
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一旁的王医生,已经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嘴巴半张着,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看床上已经缓过来的孩子,
又看看那个让他连声呵斥滚蛋的小哑巴,
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那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火辣辣地烧得慌。
打脸,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方子胡闹,
治不好要赖上他。
可转眼间,人家一个五六岁、臭烘烘的小叫花子,
就用他嗤之鼻的“乱七八糟的药”,
把他一个正经医生的束手无策变成了手到病除。
这比当众被人扇了两个耳光还要难堪!
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
在这个小女娃面前,
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他看着地上那摊孩子吐出来的污物,
闻着那股刺鼻的酸臭味,
只觉得自己的脸面也被扔在地上,
被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想想被那个男人突然的下跪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往后缩了缩,
小手不安地抓着自己破烂的衣角。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摇着头,示意他快起来。
男人哪里肯起,他抹着眼泪,
激动地说:
“你救了我儿子的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着这感人的一幕,
想想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看着那个男人,又看了看药柜,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柜子,
然后做出一个搓药丸的动作,
焦急地“啊啊”了两声。
男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二话不说,
从兜里掏出了一沓被汗浸得有些潮湿的票子,
数都不数,
直接塞到了王医生的手里,
豪气地一挥手:
“王医生,按小恩人说的,
给她把药配齐!用最好的!”
然后,他蹲下身,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看着想想,
放缓了语速:
“小恩人,你要什么药?你写下来,叔叔给你买!”
想想点点头,伸出小手。
男人赶紧从桌上拿了纸笔递给她。
想想拿着那支粗粗的铅笔,
小手因为紧张和虚弱还在微微发抖。
曾经养父母在教他们宝贝儿子的时候,
想想就跟着偷偷学了一点字,
虽然不多,但是也够日常用了。
她在纸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
【治腿断。】
【治狗伤。三七,白及。】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
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
她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
那个药方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咬着嘴唇,最后还是用尽力气,
写下了第三行字:
【治哑巴。】
当男人看到“治哑巴”这三个字时,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救了自己儿子性命的小女孩,
竟然连话都说不了!
再联系到她这一身的伤,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
这孩子,八成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王医生看着药方,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当着孩子父亲的面,
也不敢怠慢,只能乖乖地转身去拿药、包药。
男人拿好三包沉甸甸的药,
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想想,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想想的小身子一僵,
这是她记事以来,
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地抱在怀里。
这个叔叔的怀抱很宽,
很暖和,
带着一股汗味儿,
但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小恩人,你身上太脏了,
叔叔带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好不好?”
想想愣愣地点了点头。
镇上的公共澡堂,
这个点已经快关门了。
男人花钱开了个单间,
亲自拧开热水龙头,
试好了水温,才把想想放进大木盆里。
当热水浸润身体,
男人帮她脱下那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小小的、皮包骨头的身体上,
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青紫色的瘀伤,
有细长的、像是被皮带或树枝抽打过的旧疤,
还有几处刚刚结痂的新伤。
特别是那条不自然弯曲的小腿,
更是触目惊心。
这孩子……
这孩子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一个男人,
在看到儿子得救时都没有哭,
此刻却看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忍不住泪目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
想碰又不敢碰,
生怕弄疼了她。
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用最轻柔的动作,
帮她洗干净了头发和身体,
然后用干净的毛巾把她裹起来,
又去供销社给她买了一身崭新的、带着布料香味的小花布衣裳。
穿上新衣服的想想,
像换了个人。
小脸虽然依旧蜡黄瘦弱,
但那双大眼睛显得愈发清澈明亮。
男人又带她去国营饭店,
给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想想捧着那个比她拳头还大的肉包子,
闻着那股浓郁的肉香味,
口水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但她没有立刻吃,
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
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男人看着她这副懂事又可怜的样子,
心里又酸又软,
花钱给她在这个镇上唯一的小旅馆里开了个房间。
房间很简陋,
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但床上的被褥是干净的。
这是想想第一次睡在这么干净、这么柔软的床上。
她坐在床边,
小手抚摸着那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
感觉像是在做梦。
男人把药放在桌上,
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闺女,你……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在哪儿?”
听到“爸爸妈妈”这四个字,
想想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院子里的惨叫,那黑洞洞的枪口,
那头为她死去的猪……
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但她却努力地、努力地扬起嘴角,
想对这个给了她温暖的叔叔笑一笑。
她不想让他担心。
这个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疼。
她摇了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啊啊”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
她渴望能开口说话,
渴望能喊一声“爸爸”、“妈妈”。
可她不能。
她只能流着泪,用力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