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淮抱着被子在木椅上坐下,打算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苏妍听着动静,也猜到柜子里应该是没有多余的褥子,他是准备在椅子上睡觉了。
她躺了一会儿,心里那股别扭劲儿突然就没了。
虽说两人达成了共识,可日子总得过。
让他一个大男人,还是身上有伤的男人,天天睡冷硬的椅子?
她做不出这种事。
况且……她又不是什么封建大小姐,两人新婚夜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现在矫情地分床睡,也没必要。
想到这里,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椅子方向,在黑暗里开口,“周憬淮,你上来睡吧。”
椅子那边一时间没动静。
“周憬淮?”苏妍声音大了点,“这椅子又硬又窄,你腿伤还没好,还是别硬撑了,床这么大,够睡,你赶紧上来吧!”
黑暗中,传来周憬淮低沉的声音,“不用,我在这儿就行。”
苏妍噌地一下坐起来,这男人,轴起来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
她想了想就说,“那行!这是你家,你说了算!你不想一起睡,那我睡椅子,你睡床!总行了吧?”
说着,她真的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别动!”周憬淮的声音陡然响起,急切阻止。
紧接着,椅子那边传来起身的动静,脚步声靠近。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
最终,还是周憬淮先妥协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满是无奈。
“你睡里面。”他哑着嗓子说,然后默默脱鞋,上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仿佛生怕碰到她。
他拉过自己那床薄被,规规矩矩地躺下,身体绷得笔直,离她远远的。
苏妍也重新躺下,同样拉好自己的被子。
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界般的空隙。
寂静再次笼罩。
但躺在一张炕上,即使盖着两床被子,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还是无法完全隔绝。
苏妍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情绪很复杂。
今晚怎么就…谈到以后离婚了!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轻声问,“那个…我们以后会离婚的事儿,要不要先跟你爸妈,还有安安,透个气?免得他们到时候…”
“不用。”周憬淮打断了她,声音很快,“不用跟他们说!你就像现在这样,把他们当自家人相处就行,以后的事,我会找机会,跟他们解释清楚,你放心,所有责任,我来担。”
苏妍怔了怔,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这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考虑得周全,也愿意扛事,人品性确实没得说。
“哦。”她应了一声,没再多说,“知道了,晚安!”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周憬淮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她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也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翻涌的情绪,都压入沉沉的夜色里。
......
次日天刚蒙蒙亮,周家人陆续起身。
早饭依旧是简单的红薯粥。
周憬淮和苏妍之间的气氛比昨夜缓和了些,但总萦绕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淡。
刚吃完,周父,周憬淮和周安安拿起工具,苏妍也戴上草帽准备跟着一起出门。
就在这时,一阵与乡间土路格格不入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周家院门外。
周家人诧异地互相看了看。
这年头,汽车可是稀罕物,尤其是开到村里来的。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院门就被敲响,一个洪亮带笑的声音响起,“老周!周憬淮!在家吗?”
周憬淮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快步走过去打开院门。
门外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旁站着一个穿着军装,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
“柱子?你怎么来了?”
周憬淮脸上露出罕见的真切笑意。
赵铁柱正咧着一口白牙笑,“嘿!听说你回村养伤,还悄没声儿地把人生大事给办了,我能不来看看?”
说话间,赵铁柱用力拍了拍周憬淮的肩膀,目光已经越过周憬淮,好奇地落在了闻声出来的周家人身上,尤其在看到苏妍时,眼睛明显一亮。
周母赶紧笑着招呼,“是憬淮的战友啊?快请进,快请进!”
柱子也不客气,大步走进院子,先是对着周父周母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叔,婶儿,打扰了!我是憬淮的战友,赵铁柱,你们叫我柱子就行!”
他的态度极其热情爽朗。
周父点点头,“不打扰不打扰,快屋里坐!”
赵铁柱摆摆手,“不坐了叔儿,我开车来的,一会儿还得赶回去。”
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站在周母身旁的苏妍,脸上笑容更盛,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赞叹,不等周憬淮介绍,就抢先开口,语气非常热络:
“这位一定就是嫂子吧?哎哟喂,老周这小子,可真是藏得深啊!不声不响打了结婚报告,把咱团里兄弟们都吓了一跳!
我们都说这小子是铁树开花,要么不找,一找就找了个天仙似的!”
他说话像连珠炮,夸得真心实意,“嫂子你好!我是赵铁柱,跟老周一个团的,过命的交情!老周这人吧,话少,闷,但人绝对靠谱,重情义!嫂子您眼光真好!”
这一连串的嫂子和热情洋溢的夸赞,让苏妍有点措手不及,脸上飞起两抹红晕。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落落大方地笑了笑,“赵同志你好,叫我苏妍就行,一路辛苦,进屋喝口水吧。”
“不辛苦不辛苦!”赵铁柱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周憬淮已经蹙着眉上前一步,挡了挡他过于热情的视线,“柱子,少贫嘴。”
赵铁柱哈哈一笑,这才想起正事,一拍脑门,“对对对,光顾着说话了!老周,赶紧的,搭把手!”
他转身就朝吉普车后备箱走去。
周憬淮跟过去。
只见赵铁柱打开后备箱,里面竟然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团里兄弟们凑的,一点心意,给你和嫂子的新婚礼物!!”
赵铁柱一边说,一边往外搬东西。
东西真不少!
成对的搪瓷盆,印着红双喜的暖水瓶,崭新的毛巾,厚实的棉布,还有用网兜装着的富强粉、一小桶油、甚至还有一条用油纸包着的腊肉…
这已经让周家人看得眼花缭乱,可赵铁柱最后掏出来的东西,更是让所有人都吸了口气。
只见他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直接塞到周憬淮手里,“喏,最重要的在这儿!兄弟们知道你结婚,估计啥都缺,特意凑的票!”
周憬淮打开一看,饶是他一向镇定,眼神也波动了一下。
里面赫然是几张极为紧俏的票证:一张崭新的自行车票,一张手表票,甚至还有一张稀罕的录音机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粮票、布票。
周憬淮眉头皱起,“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把东西塞回赵铁柱兜里。
“说什么呢!”赵铁柱虎着脸,又拿了出来,“这是兄弟们的心意!你结婚,大家高兴!再说了,稀有的票是领导给的,你必须收下!不然我回去没法交代!”
见那么多东西,一旁的周母和周父也连忙推辞。
赵铁柱却态度坚决。
他强势的把票塞给了周憬淮,又把一堆东西从车上卸下来,不容他们拒绝。
周憬淮也知道拒绝不了,只想着以后想办法还回去。
等把东西搬进院,赵铁柱又跟周家人热络地聊了几句,忽然一拍脑袋,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周憬淮说:
“对了老周,还有个事儿,得麻烦你跟我跑一趟县里,我这次来也是有点正事,需要你帮忙。”
周父周母一听是正事,连忙点头,“既然是正事,那憬淮你快跟赵同志去,正事要紧!”
周憬淮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苏妍身上。
苏妍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周憬淮对她点点头,“那我去趟县里,地里的活你慢慢干,别着急,干不完就留着,等我回来,不用担心!”
他这话说得自然,旁边的周安安耳朵尖,听见了,立马扭过头,撇了撇嘴,故意拉长了声音:
“哥…我也要去上工呢!我年纪最小,你怎么不跟我说‘干不完留着’这种话呀?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配?”
她这带着明显揶揄的玩笑话一出,周父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
周母也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脑袋,“你这丫头!平时你爹少帮你了?还吃你嫂子的醋!”
周安安捂着脑袋嘿嘿一笑,冲苏妍做了个鬼脸。
苏妍被周安安这么一打趣,脸颊微微发烫,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对周憬淮点点头,“知道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一旁的赵铁柱立刻笑着接话,“嫂子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开车稳当着呢,保证把老周全须全尾地给您送回来!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带少的!”
周憬淮看了战友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就你话多的无奈,但也没再多说,只对苏妍点了点头,“嗯。”
他又转向父母,“爸妈,那我去了。”
周母点点头,叮嘱,“行行,快去吧,路上小心点。”
周憬淮这才跟着赵铁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