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温暖像一层薄薄的糖衣,短暂地包裹了许墨宝的生活,但糖衣之下,本质并未改变。
苏明玉依旧是她,那个习惯了支配和捉弄人的苏明玉。
一个周日的午后。苏明玉心血来潮,说要去找一种长在河边的、可以染指甲的凤仙花。
她命令许墨宝跟她一起去。
“快点,磨磨蹭蹭的,太阳下山了都找不到。”苏明玉走在前头,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步伐轻快。
许墨宝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洗旧的衣裤,像个沉默的小跟班。
出了家属院,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城郊那条不算宽阔的小河边。
河水潺潺,岸边杂草丛生,确实长着一簇簇或粉或紫的凤仙花。
“喏,就那个,去摘。”苏明玉指着不远处一片开得正盛的紫色花朵,自己则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嗯。”许墨宝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带刺的杂草,开始采摘那些柔嫩的花朵。他摘得很仔细,专挑颜色最饱满的。
苏明玉坐在石头上,晃着腿,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喂,许墨宝,你以前在乡下,也摘过这个吗?”
许墨宝采摘的动作顿了一下,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他很少提及过去,那是他不愿触碰的、灰暗的记忆。
“摘过。”他低声回答,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哦?”苏明玉来了兴趣,“那你们乡下小孩,用这个染了指甲,是不是就跟个小村姑似的,土死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城里小姐天然的优越感。
许墨宝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地说:“不……不土。染了……挺好看的。”
他想起表姨还在时,也曾在一个周六,耐心地帮他捣碎凤仙花,用桑叶包在他的指甲上,说指甲染起来很漂亮,男孩子染也没关系啊。
那点模糊的、带着植物清气的暖意,是他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嘁,能有多好看。”苏明玉不屑地撇嘴,显然不满意他的答案。她眼珠一转,又有了新主意:“你摘快点!磨磨唧唧的!”
许墨宝加快了动作,手指被花汁染上了淡淡的紫色。
等他捧着一大把娇艳的凤仙花走回来时,苏明玉却看也没看那些花,而是指着河水说:“我渴了。”
许墨宝看着那不算清澈的河水,有些犹豫:“姐姐,这水……不干净,不能喝。我们回家喝吧?”
“我就要现在喝!”苏明玉任性起来,“你看那水不是挺清的吗?你去那边,我看那边水好像干净点,用手捧点给我。”
她指的方向,河岸更陡,需要踩着几块滑溜溜的石头才能接近水面。
许墨宝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
他默默地把凤仙花放在她脚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块陡峭的河岸。
他笨拙地踩上湿滑的石头,弯下腰,努力将手伸向水面。
就在他好不容易掬起一捧水,摇摇晃晃地想转身时,苏明玉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声:“小心点,别掉下去变成落汤鸡!”
她这突然的一嗓子,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吓得许墨宝一个激灵,脚下果然一滑——
“噗通!”
他整个人跌坐进岸边的浅水里,裤子瞬间湿透,冰凉的感觉席卷而来。
手里捧着的那点水,也早就洒没了。
苏明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又放肆的大笑:“哈哈哈!许墨宝,你真是笨死了!让你捧水,没让你自己下去泡着啊!”
许墨宝坐在冰冷的水里,浑身湿透,秋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岸上笑得花枝乱颤的苏明玉,脸颊因为窘迫而发烫,心里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多少屈辱。
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那他摔这一下,也值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石头太滑,试了一次没成功。
苏明玉笑够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走到岸边,并没有伸手拉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笑意:“喂,水里凉快吗?”
许墨宝仰头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样子十分滑稽。
他老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凉……但姐姐,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是更大的窘迫,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水里。
苏明玉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他真诚的、带着水光的眼睛,和他那副狼狈又认真的样子,脸上那点恶劣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哼了一声:“少拍马屁!还不快起来!真想冻病了啊?病了可没人伺候你!”
话虽这么说,她却还是往前挪了一小步,似乎随时准备在他真的起不来时,勉强拉他一把。
许墨宝心里一暖,连忙手脚并用地从水里爬了起来,湿透的裤子紧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重,但他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阳光晒过一样。
回去的路上,他提着那一大包凤仙花,湿漉漉地走着,步子却比来时轻快了些。
苏明玉走在他旁边,偶尔瞥他一眼,看着他不断滴水的裤脚,嘟囔了一句:“真麻烦。”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回去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听见没?不然病了传染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嗯,听见了,姐姐。”许墨宝用力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虽然依旧是被捉弄,虽然摔进了冷水里,但他第一次觉得,姐姐的捉弄里,好像……也藏着一点点,别扭的关心。
而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就连这的凉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微甜的气息。
从河边回来,许墨宝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他强撑着换下湿透的衣裤,又按照苏明玉的要求,把那些凤仙花仔细捣碎,看着她兴致勃勃地用桑叶把花泥包在指甲上。
整个过程,他都在微微发抖,嘴唇也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