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06:03:06

第四章:铁尺临门

刘婶家院门外,晨风吹过,带着泥土和草木灰的气息,却吹不散薛静和田岳心头的寒意。

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像一道冰冷的分界线,将他们和“希望”隔绝开来。刘婶毫不掩饰的排斥和恐惧,比昨晚的寒风更刺骨。她拒绝的不仅仅是草药,更是他们作为“人”求生的基本权利。在这个封闭的乡村世界里,他们这些天外来客,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需要被警惕、被隔离,甚至被清除的“异类”。

田岳脸上强撑的社交笑容彻底垮了,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茫然。他惯用的那套“建立关系、发现需求、寻求共赢”的话术,在刘婶根深蒂固的“非我族类”的戒备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地问薛静。

薛静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盯着那扇门,眼神幽深。她缓缓收起那枚无人问津的金属发卡,动作很慢,像是在整理思绪,也像是在消化某种更冷酷的现实。刘婶的反应,其实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更直接、更不留余地。这验证了她昨晚的某个判断:温和的、基于“交换”的尝试,在这个环境里,成功率低得可怜。

“回去。”薛静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告诉夏铭,此路不通。”

“那徐婉……”田岳看向村东头柴房的方向。

薛静转身,步伐比来时更稳,也更冷:“她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沿途村民的目光依旧粘在他们身上,但似乎多了一些别的意味——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掺杂了隐约的兴奋和指指点点的议论。田岳心头不安更甚,低声对薛静说:“感觉不太对,这些人好像在等着看什么。”

薛静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她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在村中另一条小路上,夏铭和张磊的处境更为不妙。

那几个穿着青色号衣、头戴平定巾、腰挎铁尺的公差,目标明确,径直朝着他们走来。为首的是个黑脸膛、留着短须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夏铭和张磊怪异的衣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尔等何人?”黑脸公差声音洪亮,带着官家人特有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口吻,“因何在村中游荡?里正在何处?”

张磊腿肚子有些发软,下意识地看向夏铭。夏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上前半步,拱手行礼——一个他临时模仿的、并不标准的明代礼节:“差爷,我等乃南洋遇难海商,昨夜漂泊至此,借贵村柴房暂歇。同伴患病,正欲寻医问药。”

“海商?”黑脸公差眯起眼睛,显然不信,“有何凭据?路引、船引、勘合何在?尔等衣着发式,与我大明子民迥异,口音更是古怪,岂是一句‘海商’便可搪塞?”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夏铭的抓绒外套和张磊的冲锋衣,“况且,海商遇难,货物何在?随行人员何在?怎地只剩你等七人,且个个形迹狼狈,言语支吾?”

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夏铭准备好的“南洋海商遇风浪”的说辞,在专业的盘查面前漏洞百出。他意识到,面对官府,他们那套粗糙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差爷容禀,”夏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风浪凶猛,船货尽失,我等九死一生,仅以身免。身上文书信物,也皆失落海中。眼下同伴病重,恳请差爷通融,容我们……”

“通融?”黑脸公差打断他,冷笑一声,“尔等来历不明,无路引,无保人,衣衫怪异,聚于村中,已犯《大明律》‘收留迷失子女’与‘盘诘奸细’之条!里正何在?!”

这时,闻讯赶来的里正(昨晚那位老者)和铁柱等几个村民匆匆跑来。里正对着公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忐忑:“陈捕头,您来了。这几个外乡人,昨夜突然出现在村外荒野,自称南洋海商,老朽见其有女眷患病,一时心软,暂且安置于柴房,正想今日报官……”

陈捕头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里正:“既无凭证,便是流民、逃户,甚或是倭寇探子、妖人!统统拿下,押回县衙,交由大老爷勘问!”他根本不想听更多解释,在这个多事之秋,宁可错抓,不可错放。尤其是这群人打扮如此扎眼,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劳”,或者至少是避免“失察”罪责的替罪羊。

“拿下!”陈捕头一声令下,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年轻公差立刻扑上,抖出绳索。

“差爷!我们不是坏人!我同伴真的病了!”张磊急得大叫,试图挣扎,却被一个公差反扭住胳膊,疼得他倒吸冷气。

夏铭没有反抗,他知道反抗只会让情况更糟。他迅速权衡:被捕入县衙,固然危险,但或许比在村里被当成“妖人”私下处置稍好一线?至少,官府理论上要讲程序。他看了一眼张磊,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就在这时,薛静和田岳也赶了回来,正好看到夏铭和张磊被公差扭住的场景。田岳脸色大变,薛静脚步一顿,眼神急速闪烁。

“还有这两个!”陈捕头一眼看到薛静和田岳,尤其是薛静那身打扮,眉头皱得更紧,“一并拿下!押去柴房,将所有人犯一并带走!”

抵抗是徒劳的。七个人,连同半昏迷的徐婉,被粗鲁地用绳索连成一串,在村民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有幸灾乐祸,有漠然,也有少数一丝不忍——被押出了村落,走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

徐婉被毛文瀚和陈锋勉强搀扶着,脚步虚浮,意识模糊,嘴里依旧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陈锋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靠毛文瀚拖着走。毛文瀚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但面对明晃晃的铁尺和专业的捆绑,他所有的力气和手艺都无用武之地。田岳还在试图向押送的公差套近乎、解释,换来的是不耐烦的呵斥和推搡。张磊垂着头,心如死灰,书本上的“官府”“律法”此刻变成了切身可感的、冰冷沉重的枷锁。夏铭沉默地走着,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审讯和应对之策。

薛静走在队伍中间,绳索勒得手腕生疼。她的目光掠过押送公差冷漠的脸,掠过路边荒芜的田地,最后落在前面被搀扶着的徐婉背影上。徐婉的呓语断断续续飘来,在风声和脚步声的间隙,薛静似乎捕捉到几个相对清晰的词:

“……阵营任务……保护目标……”

“……生存时长……奖励……”

“……警告:土著敌意过高……”

薛静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些词语,比昨晚的“系统”“副本”更加具体,更加指向明确。这绝不是一个高烧病人随机的胡言乱语所能解释的。难道……徐婉真的带着某种“认知模板”在看待这个世界?这个想法荒谬绝伦,却又如同阴冷的毒蛇,钻进她的思绪。

如果……如果徐婉的胡话有某种“依据”,哪怕只是她个人扭曲的认知,是否意味着,她对接下来“官府审问”这个“剧情”也有某种预设的“应对策略”?哪怕那是荒诞的、基于游戏或小说的策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薛静迅速将其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但徐婉这个“变量”的重要性,在她心中再次提升。她需要更密切地观察。

通往县城的土路漫长而颠簸。日头渐高,饥饿、干渴、疲惫和恐惧交织,折磨着每一个人。徐婉的情况越来越糟,几次几乎瘫倒。公差只是催促,没有任何怜悯。

午后时分,灰扑扑的县城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低矮,破旧,墙皮斑驳脱落,与影视剧中高大威严的城池相去甚远。城门处有兵丁懒散地值守,进出百姓不多,都面带菜色。

他们这一串“奇装异服”的犯人,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抓了一伙倭寇?”

“不像啊,倭寇哪有穿成这样的?”

“定是妖人!你看那两个女子,衣不蔽体,伤风败俗!”

“海外来的番鬼吧?”

各种猜测和鄙视的目光如芒在背。夏铭等人低着头,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异类”在社会凝视下的屈辱和无力。

他们没有进县衙正门,而是被押着从侧面一个小门进去,穿过一条狭窄阴暗的通道,来到一处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院落。这里就是县衙的牢狱区。低矮的牢房一字排开,栅栏是粗大的木头,里面影影绰绰,传来犯人的呻吟、咳嗽和咒骂。

“进去!”陈捕头将他们押到一间稍大的牢房前,打开沉重的木栅门,粗暴地将他们推了进去,然后“哐当”一声锁上。

牢房比村里的柴房更加阴暗潮湿,地上铺着霉烂的稻草,墙角有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粪桶。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个巴掌大的、装着几根木栅的小窗。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

七个人跌坐在地,粗重地喘息。徐婉被放倒在相对干燥一点的墙角,她似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呼吸。

毛文瀚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木栅门前,用力摇晃:“官爷!官爷!我们有人病得快死了!求求你们,给点药,或者找个郎中看看吧!”

外面传来公差不耐烦的驱赶声:“喊什么喊!到了这里,是生是死,由大老爷定夺!老实待着!”

希望,再一次被冰冷地拒绝。

牢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隔壁牢房不知哪个犯人有气无力的呻吟,以及远处隐约的刑具碰撞声。

夏铭靠墙坐下,闭上了眼睛。被捕入狱,虽然是他推演过的可能性之一,但真正身处其中,那股绝望的压迫感还是远超想象。法律的铁网已经罩下,他们这些没有身份、没有根脚、甚至没有一套合理解释的“黑户”,下场可想而知。流放?充军?还是直接作为“妖人”或“奸细”被处决?

田岳瘫坐在稻草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他所有的机变和口才,在监狱的铁栅和官府的威权前,毫无用处。

张磊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他脑子里那些关于明代司法黑暗、监狱瘐毙率高的记载,此刻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陈锋把脸埋在毛文瀚的背上,无声地抽泣。毛文瀚重重一拳砸在潮湿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说不出一句话。

薛静挪到徐婉身边,再次试探她的额头,温度依旧烫手。她轻轻掰开徐婉的嘴唇,看了看舌苔,又听了听呼吸。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黑暗中沉默的夏铭,声音清晰而冷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夏铭,你的‘卖人’方案,在监狱里,还有操作空间吗?”

所有人为之一愣,看向薛静。

夏铭睁开眼,在昏暗中与薛静对视。他听出了薛静话里的意味——这不是嘲讽,而是在绝境中,重新将那个最残酷的选项摆上台面,进行可行性评估。

“很难。”夏铭的声音同样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个项目难点,“牙行不会到县衙大牢来买人。除非……贿赂狱卒,通过特殊渠道。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连最后那点“奇物”都在路上被公差搜走了。

“不,我们还有。”薛静缓缓道,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还有‘人’。我们自己,就是筹码。区别在于,如何将自己‘卖’出去,以及,卖给谁。”

她顿了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官府审问,目的是定罪或榨取价值。如果我们毫无价值,那就是待宰的羔羊。如果我们能证明自己有‘价值’,哪怕是很特别的、有风险的‘价值’,也许能换来一线生机——比如,作为‘海外奇人’被某个有需要的官吏‘看中’,就像县丞需要人解决鼠患和账目。但前提是,我们能活到被‘估价’的时候,尤其是徐婉。”

她将问题再次抛回给夏铭,也抛给所有人:在监狱这个更极端、规则更血腥的环境里,那个曾经被激烈反对的“理性生存模型”,是否需要进行迭代?是否存在着某种……更隐晦、更残酷,但也可能更有效的“交易”?

牢房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和狱卒的谈笑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黑暗重新吞噬寂静。

徐婉在昏迷中,忽然极其轻微地、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触发支线:牢狱之灾……”

“……任务目标:存活七日……”

“……隐藏线索:寻找‘钥匙’……”

薛静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如蚊蚋的音节。她的身体,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骤然绷紧。

钥匙?什么钥匙?

她看向徐婉毫无血色的脸,心中那个荒诞的猜想,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