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转过身,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家的地方。
堂屋的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几件简陋的家具轮廓。
他没有在院子里干等着,抬步走了进去。
屋里比外面更显破败,泥土地面坑坑洼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草和灶灰混合的气味。
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桌腿用石头垫着才不至于晃悠。
桌子后面,三个小脑袋正挤在一起,怯生生地朝门口张望。
那是三个小姑娘。
其中两个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梳着一样的双丫髻,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裳。
脸蛋儿有些脏兮兮的,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她们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双胞胎。
在她们旁边,还躲着一个更小的女娃。
大概三四岁,头上扎着个孤零零的小揪揪,正把大半个身子藏在双胎姐妹身后。
只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又害怕地偷看他。
宋墨心里清楚,那对双胞胎应该就是他的二妹宋二丫和三妹宋三丫。
而那个最小的,想必就是大姐宋大丫的女儿,他的小外甥女春花了。
他放缓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呢?大丫,你弟弟人呢?”
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踉跄着冲进了堂屋。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身上穿着粗布短打,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布满了风霜留下的痕迹。
可那双眼睛在看到宋墨的瞬间,就好像被点燃了。
泪水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上的沟壑往下淌。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是定定地看着宋墨,仿佛要将这十八年的空白一眼望穿。
这就是他的母亲,李秋菊。
紧随其后,一个高大黝黑的汉子也扛着锄头跨进了门槛。
他看起来比妇人要沉默得多,只是一路小跑过来,额上和脖颈间全是汗珠。
他将锄头小心地靠在门边,沾了泥土的手,在裤子上局促地擦了又擦。
那是他的父亲,宋大山。
李秋菊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和衣裳。
再看看眼前这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逸,虽然风尘仆仆却依旧难掩贵气的儿子。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自卑攫住了她。
她怕自己身上的穷酸气,会熏着他,会让他嫌弃。
“那……那个……”
李秋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沙哑。
“孩子……渴了吧?快,快坐下,娘给你倒水喝。”
她慌乱地转身,拿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就要去舀水缸里的水。
“等等。”
一直沉默的宋大山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而粗粝。
他一把拦住妻子,指了指那个陶碗。
“这碗里有点脏,我去井边舀点水,再涮涮干净。”
他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宋墨看着眼前这对既激动又小心翼翼的父母,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宋大山那只正要收回去的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
粗糙、干裂,掌心和指节上全是磨出来的厚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黑泥。
可宋墨握得很紧,没有半分的迟疑和嫌弃。
宋大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从侯府回来的儿子,会主动来碰他这只刨土的手。
“爹。”
宋墨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宋大山和李秋菊的心上。
宋大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一声“爹”,让他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宋墨没有松手,他转头看向一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李秋菊,又叫了一声。
“娘。”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认真地,郑重地问出了那句话。
“我不想回侯府了,我想回到咱家来,跟你们一起过,可以吗?”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宋大山再也绷不住了,他反手用力握住宋墨的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孩子,是我和你娘,对不住你啊,当年不知道咋的,把你们弄错了,你在侯府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现在又回到这乡下,唉,都怪我们。”
他知道这样强烈的反差,换做是谁都无法能够接受和承受的。
李秋菊抹着泪,说道。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只是咱家这光景,比不得侯府……怕是要让你跟着我们吃苦了……”
“我不怕吃苦。”
宋墨看着他们,态度无比诚恳。
“你们是我的亲生爹娘,能回到你们身边,就是最好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跟你们一起过日子。”
这番话,终于让宋大山和李秋菊那颗高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了地。
“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大山连声说着,黝黑的脸上又是泪又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