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11:35:42

苏青黛决绝离去的背影,如同一道最后的闸门,彻底释放了崔鹤年生命中积攒的所有黑暗。那封静静躺在榻边的休书,不再是绢帛,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灼在他的心头。

然而,比这精神上的重击更迅猛、更残酷的,是那来自猬元煞灵的、实质性的噬咬。

自夫妻决裂当夜起,那绕宅不绝的哀鸣声,陡然变得更加尖锐、更加针对。仿佛七道无形的、充满恶意的丝线,穿透墙壁,无视距离,精准地缠绕上崔鹤年的病体,钻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感官。

背上的猬形淤痕,颜色已从暗红转为一种近乎紫黑的恐怖色泽,边缘开始模糊、溃烂,渗出散发着腥臭的、浑浊的黄水。那不再是单纯的刺痛或灼烧感,而是变成了持续的、一阵猛过一阵的撕裂性剧痛!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生着细密尖牙的嘴,在他背部的皮肉之下,日夜不停地啃噬、撕扯着他的筋膜与骨髓!

“呃啊——!”

深夜里,崔鹤年所在的院落时常会爆发出他压抑不住的、凄厉如野兽般的惨嚎。他蜷缩在锦被之中,身体因剧痛而痉挛,指甲深深抠进床沿坚硬的紫檀木里,留下道道带血的划痕。汗水浸透了一次又一次的寝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背部溃烂处传来的灼热形成冰火交织的折磨。

“痛……杀了我吧……饶了我……” 他在剧痛的间隙,意识模糊地哀求,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对着窗外那无处不在的哀鸣源头。往日的威严、算计、雄心,在此刻被最原始的生理痛苦碾得粉碎。

但这,仅仅是开始。

煞灵噬心,噬的不仅是血肉,更是神智。

他开始出现更加频繁、更加清晰的幻觉。不再是阴影里的红光,而是那七只煞灵本身!它们时而出现在帐幔之后,猩红的眼睛冷冷注视;时而在他眼前凭空凝聚,干瘦污秽的身体滴着毒液,张开布满细齿的嘴,发出无声的嘲笑;时而又仿佛钻入了他的体内,在他五脏六腑间疯狂冲撞、啃咬!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他会突然从榻上惊坐而起,对着空处疯狂地挥舞手臂,状若癫狂。伺候他的老仆被他吓得魂不附体,送来的汤药时常被他打翻,理由是里面有“刺猬毛”。

身体的剧痛与精神的错乱,如同两条交织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噬咬着他的灵魂。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形销骨立,昔日那个精明强干、不怒自威的长芦总商,如今只剩下了一具被痛苦和恐惧填充的躯壳。

而就在他于病榻上苦苦挣扎之时,猬灵化煞的恶果,已如同瘟疫般蔓延至他赖以生存的商业版图。

“东家……东家!不好了!” 崔福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闯入房间,声音带着哭腔,“通州、保定好几处引岸的老板,都……都派人送来书信,说……说近期风声紧,暂……暂停进货了!”

崔鹤年正被一阵剧痛折磨得意识模糊,闻此言,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为……为何?”

“他们……他们都说,听闻崔家宅邸不宁,恐……恐有不祥,怕影响了盐运的吉利……” 崔福的声音越说越低。

这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几日,坏消息接踵而至。

往日称兄道弟的盐商同行,此刻避之如蛇蝎,偶在盐运司衙门遇见,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迅速借故离开。隐约有流言传出,说崔鹤年得罪了“上方”,运势已尽。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官场。一向与崔家关系密切的盐运使司某位郎中,竟破天荒地驳回了崔家一批数量巨大的盐引申请,理由含糊其辞。周馥那边,更是再无任何消息传来,仿佛彻底遗忘了他这个人。

甚至连怡和洋行的查理斯,也派人送来一封措辞谨慎的信函,表示鉴于崔家“目前的内部情况”,关于蒸汽机合作的谈判“需暂缓考虑”。

“猬灵索命,崔家将倾!” 这八个字,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了天津卫的官场与商场。人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与一个被“邪祟”缠身、且明显失了官场欢心的人做生意,风险实在太大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崔家庞大的商业网络,开始从四面八方出现裂痕,并以惊人的速度崩塌。货源、销路、资金链……各个环节都亮起了红灯。

崔福每日面对着雪片般飞来的坏消息和催款单,急得嘴角起泡,却不敢再轻易去打扰那位在病痛和幻觉中越陷越深的东家。

府内,最后一批坚守的仆役也人心惶惶。每到夜晚,那哀鸣声一起,便无人敢出门行走。厨房送饭的时间越来越不准时,院落里的落叶无人打扫,一种破败、腐朽的气息,开始在这座华美的宅邸中弥漫开来。

赵铁肩依旧守在宅中,却不再是守护,而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他怀中的“守猬符”早已冰冷碎裂,化为一撮毫无灵性的木屑。他每日听着崔鹤年痛苦的嚎叫,看着崔府内外的分崩离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东家失德招祸的叹息,有对自身誓言无法履行的愧疚,更有一种对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的凛然敬畏。

他曾远远望见一次被两个老仆搀扶着在院中短暂透气的崔鹤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眼神涣散,面容枯槁,行走蹒跚,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无形的鬼魅交谈。

赵铁肩知道,东家的魂魄,正在被那些他亲手释放出来的煞灵,一点一点地吞噬殆尽。

内外交困,病痛缠身,众叛亲离。

崔鹤年这座用财富、权术和背叛构筑起的帝国,正从核心处开始瓦解。煞灵之噬,已深入骨髓,蔓延至他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那哀鸣声,依旧不知疲倦,仿佛在为他奏响一曲永无止境的……葬歌。

---卷二(第9章完)

噬心蚀骨,业火焚身终有报;

孤家寡人,穷途末路赎罪始。

本章,猬灵煞气全面反噬,崔鹤年身心遭受极致折磨,背上溃烂,幻觉频生,剧痛不止。与此同时,商业伙伴断绝往来,官场人脉冰封,崔家事业崩盘在即,真正陷入内外交困、众叛亲离之绝境。

下篇预告:〈业火初燃〉

· 全面崩盘:盐引被扣,货款难回,债主临门,崔家商业帝国于数日间陷入瘫痪,濒临破产。

· 众叛亲离:管家崔福心力交瘁,呈上辞呈;最后留守的仆役亦在恐惧中散去,崔府彻底空寂。

· 绝望深渊:病榻之上,崔鹤年于剧痛与幻觉的间隙,首次直面自己一手造就的毁灭,悔恨与绝望如业火焚心。

· 赎罪之念:在彻底的失败与孤立中,一丝微弱的、关乎救赎的念头,或许将于灰烬中悄然萌生。

“完了……全完了……”

——一切尽在《津门盐商:猬灵与罪银》第10章:业火初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