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重新拾起二胡,琴弓轻拉,绵长的调子便如流水般漫开。
解雨臣抱着霍秀秀的手臂还僵着,方才霍仙姑把囡囡递过来时的重量对于他这常年练功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儿沉沉地压在腕间软乎乎的一团,裹着狐裘的暖意,落在他颈侧时,竟让他忘了该怎么动。
他垂着眼,水红戏服的袖口滑下来一点,露出细瘦却干净的手腕,指尖悬在霍秀秀头顶半寸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轻轻碰了碰那簇柔软得像云朵的胎发。
“别僵着,”二月红的声音伴着琴声飘过来,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轻轻托着她的腰,不然要累着。”
解雨臣抿了抿涂着淡朱的唇,依言慢慢调整了姿势。他的手掌很小,刚能圈住霍秀秀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臀部,动作笨拙得像个初学戏步的学徒。
霍秀秀睡得极香,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脸颊贴着他戏服上绣着的牡丹花纹,睫毛颤了颤,竟发出细碎的“唔唔”声,像是在撒娇。
这一下,解雨臣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囡囡的心跳,隔着狐裘和戏服,轻轻浅浅地传到他的胸口,和他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在解家面对那些腌臜事儿他的心跳总是又急又沉,像揣了块石头。戏楼练戏被二爷罚时,是紧绷的,连指尖都在发颤。
抱着霍秀秀,他的心跳竟慢了下来,连方才缠绕在心头的迷茫关于自己是谁,关于戏服下的性别,关于空荡荡的解家院子都被这柔软的重量压得淡了些,怀里的并没有威胁。
霍仙姑搬了把紫檀木椅坐在戏台边,青禾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暖炉。
“你看他,”霍仙姑轻声对二月红说,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怀里的孩子,“平日里对着解家那些人,倒像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对着秀秀,倒成了个细心的。”
二月红拉琴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心疼:“这孩子,心里苦。解家乱糟糟的,连环又常年不在,他连个能撒娇的地方都没有。秀秀这般小,这般纯,倒能让他卸点心防。”
解雨臣抱着霍秀秀,慢慢走到戏台边缘的台阶旁,轻轻坐了下来。他不敢坐得太实,怕震着怀里的人,只虚虚地沾了点凳面。霍秀秀似乎醒了,睫毛扇了扇,缓缓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
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解雨臣描着黛眉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咧开嘴,露出没牙的牙龈,“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脆生生的,解雨臣被她笑得愣了愣,下意识地也弯了弯嘴角,刚想说话,又想起自己此刻的戏妆,声音顿了顿,最终只轻轻吐出两个字:“秀秀。”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霍秀秀像是听懂了又似没懂,伸出小小的手,隔着狐裘,胡乱地抓着他的衣袖。
她的小手力气不大,抓不住光滑的丝绸戏服,抓了几次都滑了下来,急得瘪了瘪嘴,眼眶微微泛红,竟有要哭的架势。
解雨臣慌了,连忙放下托着她臀部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袖递到她面前。他的戏服袖口绣着金线,边缘有些粗糙。
霍秀秀一把抓住,紧紧攥在小手里,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贝,立刻不哭了,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把脸颊上的软肉蹭得通红。
“慢些,慢些。”解雨臣连忙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背,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张。他从前从未哄过孩子,甚至很少和同龄人说话,解家的旁系子弟余存的对他敬而远之,有敬畏,有害怕,还有一丝淡淡不经意间的嘲弄。
二爷虽疼他,却也总是严厉的。学习和学功时他是严肃的二爷,只有私下时才是二爷爷,却也让他有一丝敬仰式的畏惧。面对秀秀,他竟无师自通地知道,要轻一点,再轻一点,不能让她受委屈。
霍仙姑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拿起青禾手里的暖炉,递到戏台边:“解子,抱着秀秀冷,把暖炉放在手边捂着。”
解雨臣抬头看向霍仙姑,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拿暖炉。他怕自己的手凉,碰了暖炉再去抱霍秀秀,会烫到她。
他只把抱着霍秀秀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裹着怀里的乖囡囡。
青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把暖炉放在戏台的台阶上,离解雨臣的脚边不远,这样既能暖着他,又不会让他分心。解雨臣看向青禾,低声说了句:“谢谢青禾奶奶。”
青禾笑着摆了摆手:“解小少爷客气了,你好好陪着小小姐便是。”
戏楼外的雪还在下,风裹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二月红的二胡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停了下来,戏楼里只剩下秀秀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和解雨臣轻轻的呼吸声。
解雨臣垂着眼,看着怀里的霍秀秀。她又困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渐渐松了些,眼睛半眯着,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解九爷怀里睡着,爷爷的怀抱很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二爷身上的沉水香不一样,却同样让人安心。
爷爷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被人抱着睡过了。解连环从未抱过他,二爷拍拍他的肩膀,常说一句“好好练戏”。
他轻轻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霍秀秀的脸颊。软乎乎的,暖暖的,像刚蒸好的奶糕。
解雨臣忽然觉得,穿着这身水红的戏服,被人叫做“解语花”,好像也没那么厌了。他能感受到别人在叫他这个称呼时带着戏谑,是对一个戏子。
即便是现代,他们仍看不起戏子,对戏子有偏见,若不是二爷和解家有家底,观众确实亦是戏子的衣食父母。
这样抱着霍秀秀时,她不会因为他的惩戒手段,而露出害怕的神情,不会因为他要撑起一个乱糟糟的家,而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全然忘了一个半岁多的孩子顶多能够感受到人的喜怒,做不了那些。
“…小花…哥…”霍秀秀在梦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解雨臣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第二次有人叫他“小花哥哥”,第一次是霍仙姑教的,他还觉得陌生,甚至有些慌乱。这一次,从霍秀秀嘴里含糊地说出来,哪怕只是梦话,也让他的心里也有一丝异样。他还未彻底长成,心理上还是软的。
他低头,在霍秀秀的额头上,又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戏服上淡淡的脂粉香混杂着熏过戏服的沉水香,也带着他少年人独有的。
“我在。”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和怀里的霍秀秀能听见,“小花哥哥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霍秀秀忽然醒了,小嘴巴动了动,发出“饿饿”的声音,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解雨臣连忙抱着她站起来,有些无措地看向霍仙姑:“霍奶奶,她……”
“怕是饿了。”霍仙姑笑着站起身,走上戏台,从青禾手里接过早已备好的奶糕。用新鲜的牛奶和糯米做的,蒸得软软糯糯的,适合刚长牙的孩子吃。她把奶糕递到解雨臣面前,“你喂她吃一点,慢些,别噎着。”
解雨臣接过奶糕,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拿起一小块,放在嘴里抿了抿,确认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霍秀秀嘴边。
霍秀秀立刻张开嘴,一口含住,小嘴巴嚼得“吧唧吧唧”响,眼睛却还一瞬不瞬地看着解雨臣,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喂了几口,霍秀秀便不吃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靠在解雨臣怀里睡着了。解雨臣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动作细致得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戏服。
解雨臣的戏服总是干干净净的,每一寸丝线都要理得整整齐齐,二爷说,戏服是戏子的脸面,不能有一点褶皱。他忽觉得秀秀好似比他的戏服更重要些。要是把孩子扔了,伤到了那就事儿大了。
霍仙姑站在一旁,看着解雨臣的侧脸。阳光透过戏楼的窗棂,落在他描着黛眉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阴影,那份小心翼翼护着秀秀的模样。
霍仙姑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这样被人护着,那时吴老狗总把她护在身后,替她挡着九门里的风风雨雨,替她扛着那些阴谋算计。可后来,为了霍家,为了避开“它”的眼线,为了未来的计划和做局。加上二人的缘分也就只到那儿了。
她不想霍秀秀重蹈她的覆辙,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微微垂眸看向别处。
“时候不早了,”霍仙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雪似乎小了些,“该带秀秀回霍家了,别让她在外面待太久,着凉了。”
解雨臣抱着霍秀秀的手臂紧了紧,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舍。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她睡得正香,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像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他舍不得把她放开,舍不得这短暂的温暖,舍不得这片刻的安宁。在这之前,他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算计,只有严苛的戏训,只有空荡荡的属于他自己的解家院子。
“我送你们。”解雨臣抬起头,看向霍仙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霍仙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正好让你也多陪陪秀秀。”
解雨臣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秀秀,慢慢走下戏台,脚步放得极轻,生怕震醒了怀里的人。二月红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披风,递给解雨臣:“披上吧,外面冷。”
解雨臣接过披风,却没有立刻披上。他把披风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霍秀秀的身上,裹住她小小的身子,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做完这一切,他才拢了拢自己的戏服,把披风的另一半搭在自己的肩上,护住抱着霍秀秀的手臂。
青禾早已去备马车了,霍仙姑走在前面,解雨臣抱着霍秀秀跟在后面,红府的院子里,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
“解子,”霍仙姑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你解家的事,不用太急。有你二爷爷护着你,有霍家帮衬着,你还小,不用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
解雨臣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霍家一直在帮他,每月送到红府的药材和点心。
他以为霍老太只是念着九门的情分,可方才看到霍仙姑看着霍秀秀的眼神,他忽然懂了是投资。霍家是为了秀秀,是希望他将来能护着秀秀。
他抬起头,看向霍仙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多了几分坚定:“霍奶奶,我会好好练戏,好好撑起解家。我会护着秀秀的。”
表明态度是他必要时做出的选择,立足起来也是他当下的燃眉之急无需他人提醒,能力手段从不是天生而轻易的,一点就通的天赋,他是得谢爷爷。
别人对他的好是施舍。他解雨臣厌他们对他怜悯的目光——呵,也有例外,对他是“投资”的。
霍仙姑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霍奶奶信你。”
马车早已停在红府门口,青禾掀开马车的帘子,暖融融的气息从马车里飘出来。解雨臣抱着霍秀秀,小心翼翼地钻进马车,先把霍秀秀放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用披风裹好,才在她身边坐下来。
霍仙姑跟着钻进马车,坐在对面的座位上,看着解雨臣紧紧挨着霍秀秀,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成了。
马车缓缓开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解雨臣看着窗外的雪景,雪花落在车窗上,很快便化了,留下点点湿痕。
解雨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霍秀秀时,是在她的抓周礼上,也就是说他之前并不是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崽子,只是那时没有这么真切长时间的抱过,只是虚抱了一下。
当时怀中的奶团子还未完全长开,室内人多让她白皙脸上红扑扑的有点儿像猴子屁股,眼睛很大像外星人,都说这种孩子长大了最漂亮了。
解雨臣先前虚抱怀里的是当时抓周霍秀秀最后不抓金银财宝抓了他解雨臣的手让他印象深刻。
那时他跟着二爷去霍家,看着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她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那时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
是解雨臣去过那么多抓周上最好看的。
此刻,感受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这会是新的牵挂和羁绊吗…不管了,强扭的瓜也甜。
霍奶奶抱着投资和长远展望的目的,但一个当时刚刚满月的小孩,他不信有算计他的能耐,解不开就交给缘分处理。
“小…花哥…”霍秀秀又在梦里嘟囔了一句,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
解雨臣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轻声应道:“我在。”
霍秀秀睁开眼,眨了眨大眼睛。解雨臣侧坐着,一只手虚虚护在霍秀秀身侧,霍秀秀醒了后没哭没闹,只把他的手指当成了玩意儿,用没牙的牙龈轻轻啃着,小舌尖偶尔蹭过他的指尖。
“别啃,脏。”他轻声哄着,想抽回手指,却被攥得更紧。霍秀秀抬着眼,小嘴巴“咿呀”着,像是在抗议。
解雨臣没了法子,只好任由她攥着,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看着她因痒而咧开嘴笑,脸颊上的肉鼓成了小包子,心里那点因“被算计”而起的细微芥蒂,也跟着化了。
他不是不懂霍仙姑的心思。解家目前看着颓势难挽,霍家却在她手里蒸蒸日上,这般明着暗着的帮扶,从来都不是无偿的。
方才在戏楼里,霍秀秀攥着他衣袖时的温度,现在啃他指尖时的柔软,还有刚才梦里含糊喊出的“小花哥哥”,都太真了,真得让他没法用“投资”二字去衡量这份羁绊,他尚且不够老辣。
当然才短短的一天都没到,他也不会真的动情,就算心里有软化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不足以彻底腐蚀融化他心中的大冰山和那点被“算计”他想要报复回去的恶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描着淡粉的指尖,又看了看秀秀抓着他的小手,忽然觉得,就算是场投资,他也认了。至少,这空荡荡的日子里,总算有了点值得他放在心尖上逗趣的东西。
霍仙姑坐在对面,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端起青禾备好的热茶抿了一口,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剩几分长辈的温和。
她余光瞥见解雨臣戏服领口沾着点奶糕的碎屑,却没像往常整理戏服那样立刻拂去,反倒任由霍秀秀的小手在上面蹭来蹭去,眼底便多了几分了然。
这孩子看着通透,实则最是重情,只要秀秀能暖进他心里,将来霍家有难,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霍仙姑那么笃定解雨臣能成才,离不开九爷的托孤。若没有价值能力可用,就算解停秋那老狐狸想留后绝不会如此大费周折,还给孙子去找二爷做靠山。不排除有将孙子也作为后手的因素,但能被选上必是有其看重的点。
“快到霍家了。”霍仙姑轻声开口,打破了马车里的静谧,“等过了年,让青禾多送些点心去红府,你练戏费力气,得多补补。”
解雨臣抬头,眼底掠过一丝局促,轻轻摇了摇头:“不用麻烦霍奶奶,二爷那里备得有。”人情债是最麻烦的东西。
霍仙姑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不麻烦,就当是给秀秀的,她往后若是常想见你,总不能让你空着手来。”
解雨臣抿了抿唇,终究没再拒绝,只低声说了句:“谢谢霍奶奶。”
马车稳稳停在霍家老宅门口,青禾先跳下车,掀开帘子,又垫了块棉垫在车门口。解雨臣抱着霍秀秀,小心翼翼地探下身,脚刚沾到地面,便被积雪的凉意激得缩了缩他穿着戏服的裤脚很薄,雪粒落在上面,瞬间便渗了进去,冻得脚踝发疼。
他怀里的霍秀秀睡得正香,他不敢动得太急,只好慢慢站稳,把她护得更紧了些。
霍仙姑跟着下车,看他站在雪地里微微发颤,却只顾着护着怀里的人,便对青禾说:“去取件厚披风来,给解小少爷披上。”
“不用了霍奶奶,”解雨臣连忙摆手,“我不冷,很快就回去了。”
正说着,怀里的霍秀秀忽然动了动,小脑袋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发出细碎的“唔唔”声。解雨臣立刻噤声。
霍仙姑看着他这副模样,终究没再勉强,只笑着说:“先进屋暖暖身子吧,外面风大,别冻着秀秀。”
解雨臣点了点头,跟着霍仙姑走进霍家老宅。暖阁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他抱着霍秀秀,站在暖阁中央。
霍家的暖阁布置得精致,桌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像解家的院子,虽大,却空荡荡的,连暖炉烧的热,但像冰窖。
“坐吧。”霍仙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让青禾端来一杯热牛奶,“喝点暖暖身子,刚从外面进来,别凉着胃。”
解雨臣抱着霍秀秀,轻轻坐在椅子上,不敢靠得太实,只虚虚地沾了点凳面。他接过热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可他不敢喝,怕一动,怀里的霍秀秀不知不觉的在睡着的情况下醒来,只好把杯子放在手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5岁时,冬天里冻得手都握不住戏枪,二爷也只会让他多练几遍戏,说“冻着了才记得住疼,才能把戏练好”,世上的温暖都是奢侈的。
“解子,”霍仙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若是不嫌弃,往后放学了,便来霍家坐坐。秀秀喜欢你陪着她,你来了,她也热闹些。”
解雨臣猛地抬头,眼底有一丝惊喜:“真的吗?我放学了可以来吗?”他每天除了在红府练戏,便是回解家处理那些乱糟糟的账目,日子过得枯燥又压抑。
“当然可以。”霍仙姑笑着点头,“霍家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你若是来了,青禾会给你备着点心,暖炉也会给你烧着。”
解雨臣轻声说:“谢谢霍奶奶,我一定会常来的。”他不想答应的,但想到有一个没有威胁的人陪伴似乎也行。小孩子很烦,只是这个难得的乖。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红府了。”解雨臣轻轻抱起秀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二爷还等着我回去练戏。”
霍仙姑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让青禾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青禾奶奶了,”解雨臣连忙摆手,“红府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其实不是很近。但解雨臣想自己走回去,好好想想方才霍仙姑的话,想想他和秀秀之间的“缘分”。
霍仙姑终究没再勉强,只从青禾手里接过一件厚厚的棉斗篷,递到他面前:“把这个披上,外面冷,别冻着了。”
“霍奶奶,我走了。”解雨臣轻声说,眼神里满是不舍。
“路上小心。”霍仙姑笑着点头,又叮嘱道,“若是下雪了,就别自己来了,让青禾去接你。”
“好。”解雨臣点了点头,“秀秀,”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等我练完戏,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怀里的霍秀秀似乎听懂了,睫毛颤了颤,小嘴巴动了动,发出细碎的“咿呀”声,
走到红府门口时,解雨臣轻轻把秀秀放下来,想把棉斗篷脱下来还给霍家的人——他方才走得急,忘了把棉斗篷还回去。戏楼里拿来的披风还裹在霍秀秀身上。
可他刚离开时一松手,霍秀秀便醒了,伸出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眶红红的,像是怕他走了。
解雨臣当时的心猛地一软,连忙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刚被他放进摇摇椅上她的头:“秀秀乖,小花哥哥要进去练戏了,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霍秀秀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衣角的手更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解雨臣看着她这副模样,莫名的心里一阵心疼,他是解家的小少爷,是二爷的徒弟,他必须好好练戏,必须撑起解家。
“乖,”他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明天我一定来,给你带好吃的点心,好不好?”
走进戏楼里,二月红早已等候在那里,看着他站在门口发呆,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坚定,便笑着开口:“回来了?快过来练戏吧,今天还有一段没练完呢。”
解雨臣回过神,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戏楼,脱下厚厚的棉斗篷,换上练功服,拿起戏枪,站在戏台中央。阳光透过戏楼的窗棂,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的身影格外挺拔。
解雨臣换上练功服,拿起戏枪,站在戏台中央。只是握着戏枪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抱霍秀秀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