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况且——”
绿皮火车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钢铁长龙,喷吐着浓重的白气,在蜿蜒的铁轨上嘶吼前行。
车厢内的空气浑浊到了极点,仿佛被人放在蒸笼里反复闷过几遭。
尽管陆战托关系买到了难得的卧铺票,但这年头出门的人实在太多了。知青回城的大潮、探亲的军属、南来北往的倒爷,把过道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在空气中发酵:陈年老汗的酸臭、劣质旱烟的辛辣、发酵的脚臭味,还有不知道谁塞在座位底下的老母鸡,时不时扑腾两下翅膀,扬起一阵带着屎骚味的尘土。
苏绵绵刚坐下没两分钟,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就白得像张宣纸,毫无血色。
她本就生得娇贵,哪里受过这种罪?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子娇气劲儿一上来,眼尾瞬间就染上了一抹胭脂般的红。
“呕……”
苏绵绵捂着起伏剧烈的胸口,干呕了一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难受地靠在冰冷且泛着油光的车厢壁上,像条缺水的鱼。
这卧铺隔间是半敞开式的,除了他们这张下铺,对面中铺和上铺还挤着一家子探亲的老乡。
那老乡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脱了布鞋,盘腿坐在对面,正吧唧吧唧地啃着大葱蘸酱。那股冲鼻的大葱味儿混合着他脚上的味道,直冲苏绵绵的天灵盖,激得她头皮发麻。
陆战正在归置那个沉重的红木箱子,那是苏绵绵的嫁妆。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一看,剑眉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娇气包,这才刚上车就不行了?
他二话不说,把箱子往床底下一塞,动作利落地转身。高大魁梧的身躯直接挡在了苏绵绵面前,像是一座巍峨的山,瞬间隔绝了对面那一家子探究又带着点艳羡的视线,也似乎挡住了一部分那刺鼻的大葱味。
“难受?”
陆战伸出一只布满薄茧的大手,手背贴了贴苏绵绵冰凉的额头。
粗糙的触感带着滚烫的体温,让苏绵绵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她本能地贪恋那股热源,没有躲开,反而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
“嗯……味儿太大了……我头晕。”
苏绵绵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点软糯的鼻音,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是真没受过这种罪。以前苏家没倒的时候,出门都是小轿车接送,后来落魄了也被关在阁楼里,哪见过这种人间烟火混杂着泥泞的阵仗。
陆战啧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他从腰间解下那个军绿色的军用水壶,单手拧开盖子,递到她发白的唇边。
“喝两口,压一压。”
苏绵绵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水还是温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和属于男人的气息,但喝下去,胃里那股翻腾确实被压下去了不少。
就在这时,过道里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汗臭味、流里流气的男人大概是想借过,又或者是看苏绵绵长得实在太招人,想趁机揩油。
那男人身子故意往里一歪,脏兮兮的胳膊肘直冲着苏绵绵饱满的胸口撞过来。
“借过借过!挤什么挤!没长眼啊!”
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苏绵绵领口露出的那一小片雪肤。
苏绵绵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想躲,可身后就是坚硬的车窗,根本退无可退。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也没有恶心的触碰。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稳稳地扣住了那个男人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陆战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那是长期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训练出来的恐怖爆发力。
“啊——!”
那个男人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这只铁手给硬生生捏碎了,整个人像只被提溜起来的小鸡仔。
陆战缓缓转过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寒光四射,带着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
“眼瞎?”
简单的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那男人疼得冷汗直流,抬头对上陆战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那一身笔挺威严的军装,瞬间吓得腿都软了,裤裆里差点没夹住尿。
“对……对不住……首长……军人同志……我没看见……”
“滚。”
陆战手一松,像扔垃圾一样把那男人甩了出去。
那男人连滚带爬地挤进了人群里,连鞋跑掉了一只都不敢回头捡,再也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经过这一出,周围原本那些因为苏绵绵美貌而蠢蠢欲动、眼神乱瞟的人,瞬间都老实了,一个个缩着脖子装鹌鹑。
谁都看出来了,这当兵的不好惹,那是真见过血的主,是个护食的狼。
陆战转过身,看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媳妇。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女人是用豆腐做的吗?
这么娇,以后到了部队大院,甚至随军去了边境那种苦寒之地,可怎么活?
但他既然娶了,就得护着。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私心。
陆战干脆不坐了。
他一只手撑在苏绵绵身后的车窗框上,一只手扶着铺位的栏杆。
整个人呈一种半包围的姿势,把苏绵绵严严实实地圈在自己怀里和角落之间,形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封闭空间。
这方寸之地,瞬间充满了男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那是肥皂味、淡淡的烟草味,还有独属于陆战身上的那种凛冽、干燥的男人味。
完全盖住了车厢里令人作呕的酸臭。
苏绵绵抬头,只能看到男人滚动的喉结,上面有一颗细小的黑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性感得要命。还有那刚毅的下巴,带着青色的胡茬。
那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还怕吗?”
陆战低头,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胸腔的震动顺着空气传导过来,震得她耳朵发麻。
苏绵绵摇了摇头,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战腰侧的衣角,指尖泛白。
“不怕了……”
陆战看着她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奶猫一样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对面那个啃大葱的大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把嘴里的大葱咽了下去,眼神里全是八卦的光芒。
“哎哟,大妹子,你这命可真好啊。”
大妈一脸羡慕地擦了擦嘴,“这男人疼媳妇疼成这样,还是个当兵的,长得又俊,你以后可有福享咯。”
苏绵绵脸一红,羞得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陆战的胸口上,像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
陆战倒是坦然受之,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往里挤了挤,大腿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膝盖。
“那是,我不疼谁疼?”
他这话是对着大妈说的,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一直黏在苏绵绵身上,仿佛要把她看化了。
夜色渐深。
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了一片漆黑,只有偶尔路过的村庄灯火一闪而过,像流萤。
车厢里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这年头的火车密封性不好,凛冽的夜风顺着窗户缝往里灌,发出“呼呼”的哨音。
苏绵绵穿得单薄,那条漂亮的布拉吉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根本不御寒。
她抱着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唇都冻得发紫,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陆战一直在闭目养神,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抖,立马睁开了眼。
他在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冷?”
苏绵绵点了点头,牙齿都在打架,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嗯……好冷……”
陆战二话不说,直接脱下了身上的军大衣。
那大衣内里是羊皮的,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厚实得像床被子。
他把大衣往苏绵绵身上一裹,动作虽显粗鲁,却透着细心,把她整个人包得像个绿色的粽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呼吸。
“睡吧。”
陆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军绿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充满了力量感。
苏绵绵有些过意不去,小手抓着大衣领子:“那你呢?你会冻坏的……”
“老子火力壮,冻不死。”
陆战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睡。
这铺位太窄了,只有七八十厘米宽。苏绵绵裹着厚重的大衣躺在里面,就已经占了大半个位置。
陆战只能坐在床边,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悬着,还得时刻提防着过道里走动的人撞到她。
苏绵绵缩在大衣里,鼻尖全是他的味道,那是阳光暴晒后的味道,虽然暖和了,但看着那个守在床边像尊门神一样的男人,她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火车一个急刹车。
“吱——!”
巨大的惯性让苏绵绵身子一歪,差点从窄小的铺位上滚下来。
一只大手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按住。
陆战眉头紧锁,看着这实在没法睡人的铺位,又看了看苏绵绵受惊的小脸,眼神暗了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行了,别睡那了。”
他拍了拍自己硬邦邦的大腿,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子不讲理的霸道。
“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