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公也是白手起家，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出谋划策，如今陛下登基，宋公更是号召天下士子，忠君爱国，为国捐躯！”
“宋公年纪不小了吧？他的儿子都三十有余了，每日里兢兢业业，国子监废寝忘食，翰林院兢兢业业，这些年来，为大明培养了无数的人才，他的学生遍布天下，我朝无人能及宋公！”
宋濂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的疑惑。
看着马浩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他怎么也没想到，马浩非但没有指责他，反而在朝堂之上，对他赞不绝口。
这让他有些尴尬，但碍于气氛，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头听着。
“敢问陛下，以宋公之老，为何不退隐在幕后，享受天伦之乐，反而在朝中拼搏？”
“难道是为了钱吗？宋公俸禄何其微薄，身为三品官，每年俸禄不过一百五十两银子。”
“又或者是权力？陛下监察百官，自然知道宋公是不是真的滥用职权。”
朱元璋看着低头不语的宋濂，冷笑道：“宋大人为大明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与你参朕有什么关系？”
马浩直视朱元璋恼怒的双眼，问道：“敢问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陛下可知道，宋公的儿子宋璲，每月都要去闹市卖艺？”
这件事情在朝廷里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尤其是朱元璋。
他手下的锦衣卫，监察百官，朝中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宋璲，虽然是个无权无势的人，但在大明，却是赫赫有名的。
按照道理来说，卖字是对他父亲名声的一种侮辱，因为商人是一件很低贱的事情。
就算是普通的读书人，除非是穷困潦倒之辈，否则也不会这样做，这是读书人的骄傲。
宋濂身为当代文人楷模，说句难听点的话，自己的儿子出去卖字，确实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这件事，朕自然知晓，只是那又怎样？”
“朝廷的俸禄难道还不够他们吃喝吗？若不是自己另有其他用度，朝廷的俸禄完全够用，也没必要出去卖字。”
朱元璋瞥了一眼宋濂，语气不善地说道。
马浩摇头道：“陛下可知我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马浩将昨天在大街上遇到的那名卖画书生，还有一位英俊的公子，出了三千两银子请他帮忙。
说完之后，马浩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陛下，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特意让人查了一下那个书生的身份，这一查，不由得感慨万千。”
“贵为宋公公子，卖个字也不过一百五十两。”
“我在大街上遇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博一笑，愿意花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这可是宋璲先生两年才能赚回来的钱，两年时间，不如人家一时兴起！”
“士农工商，我们把商放在了最后，宋公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他的日子比那些富商要难过多了。”
“我时常在想，若我是宋公，为何要入朝为官？”
“穷得叮当响，没钱没势也就算了，还害得自己丢人现眼，还不如去做个小商人，至少福泽子孙后代。”
空荡荡的金殿中，回荡着马浩的声音。
宋濂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佝偻的背脊，却是越发的佝偻了。
朱元璋听着马浩的话，总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坚持己见。
“马浩，不要狡辩了。”
“朝廷给他们的俸禄，足够他们吃饱喝足，只要他们不养太多的奴仆，老百姓靠这些银钱能活，他们怎么就活不得？难道这些当官的只要高人一等？”
“宋公之子去卖字，那是因为他没本事，若不是太贪心，只想吃饱穿暖，哪来这么多事儿？”
马浩看了朱元璋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我知道你今日为何如此生气。”
“因为你身为帝王，而且还是一个勤勉贤明的帝王，我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冒大不讳弹劾你。”
“你生气，是因为我让你难堪。”
朱元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马浩接着道：“陛下也是人，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名声，这是人之常情。”
“可陛下想过没有，堂堂书法大家宋璲，宋公的公子，天底下最清贵的读书人，却要拉下脸面去卖字，难道宋璲先生不要脸吗？”
“陛下总是说，这点俸禄足以让臣子们吃饱穿暖，臣敢问陛下，宋公与宋璲，他们的贪婪从何而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贪欲，才能让他们放下身为读书人的尊严，去廉价出售自己的字画？”
朱元璋张口结舌，一时语塞。
宋濂一家子穷得叮当响，其实他自己也不懂这一点，既不求什么也不想要，干嘛要为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去卖字画呢？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既然你不能告诉我，那我就代你说好了。”
“很简单，身为宋公，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人情世故，朋友关系，晚辈前途，都需要钱。”
“皇后娘娘曾经赐下大宅，试问陛下，小的若不是皇室宗亲，而只是一位有功之臣，偶得圣恩，仅凭陛下那微薄的俸禄，还有这偌大一处宅院，又如何能维持？”
“可是，如果我连这么大的宅子都不管，那就是对陛下的不敬，陛下，我该怎么办？”
“宋公已经老了，儿孙满堂，孙儿在学堂里得了先生的嘉奖，或者逢年过节，想要拿出一些银子赏赐子孙，却苦于囊中羞涩，堂堂三品大员，受人敬仰，却只能讪讪一笑，不知宋公此时的颜面何在？”
马浩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开始朱元璋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渐渐的，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
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扎心？
“堂堂宋大人，应该是高高在上，不为名利折腰，受万人敬仰才对，但要养活一家老小，却要为生存和人情世故低头，陛下，这样做是否正确？”
“宋公再怎么节俭，也要给孙子买两件新衣，给儿子谋个前程，这有什么不对？”
“宋公为国鞠躬尽瘁，他的儿子为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不惜出卖自己的名声，而那些外来的商人，为了取乐，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难道这就是陛下眼中应该有的世道吗？”
马浩最后一句话，在金殿之上喊出，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站出来指责马浩。
这一刹那，满朝文武尽皆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他们已经承受不住大明朝的苛政。
奈何从来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了那么一点点银子，为了一个商人随手就能抛出来的一点银子去，和陛下争个面红耳赤，因为这样陛下会觉得他们贪
站在最前面的宋濂，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忽然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小孙子给他磕头，按照规矩，给了五两银子的压岁钱。
小孙子站起来的时候，衣服上还打了两个补丁，他本想给孙子买几两银子，好给孙子买一件新衣服，这样过年的时候才能有个好样子，可他身上的钱实在是太少了，也就笑了笑。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宽宏大量，大儒胸怀天下，但他毕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儿孙都这么惨了，他这个三品大员，在外人看来，却是高高在上的三品大员，是读书人的楷模。
朱元璋看着满朝文武，一脸的若有所思。
金殿之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下面的刘伯温，轻声说道：“刘大人，我记得我给了你一座大宅院，平日里，你是怎么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