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05:36:52

滨海市在晨雾中醒来。

叶清弦把车停在跨海大桥下的废弃码头,引擎熄灭后,车里只剩下陈琳均匀的呼吸声。女孩累坏了,在副驾驶座上蜷成一团,毯子裹到下巴。叶清弦没有睡,她不敢睡——胸口那只“眼睛”在发烫,像有颗烧红的炭埋在皮肤下面。

她低头掀开衣领。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能看见银色纹路在锁骨下方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图案:竖瞳的眼睛,瞳孔的位置刚好是心脏。纹路不再仅仅是线条,而是有了立体感,像浮雕一样微微凸起。最诡异的是,当她的心跳加速时,瞳孔会轻微收缩。

这不是烙印了。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清弦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胸口。屏幕里的眼睛让她呼吸一滞——它真的在“看”。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瞳孔随着摄像头的移动而转动,像活物在透过镜头审视她。

她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响起陈砚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清弦……”

“我在。”她在心里回应。

“别去滨海……”声音断断续续,“陷阱……李监制在等……”

“我知道。”叶清弦在心里说,“但韩蒙在那里,我姐姐也在那里。而且……”

她睁开眼睛,看着雾气弥漫的海面。

“而且我需要知道,我身体里这个是什么。你打开的‘通道’通向哪里,陈砚?”

没有回答。陈砚的声音消散了,像被风吹散的烟。但叶清弦能感觉到,他还在——不是在她脑海里,是在她体内,在那只眼睛深处。像沉在水底的人,偶尔有气泡浮上来。

副驾驶座上,陈琳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天亮了?”她声音沙哑。

“快了。”叶清弦递给她一瓶水,“感觉怎么样?”

陈琳坐起来,喝水,揉眼睛:“做了好多梦……乱七八糟的。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一直在哭,还有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在笑,还有……”她停住,脸色变了,“还有我哥。他站在一扇门前面,门是红色的,上面画满了眼睛。他想开门,但手穿过去了——他是透明的。”

叶清弦的手指收紧。红色门,眼睛图案——这听起来像编剧协会某些高级实验室的入口。

“门后面是什么?”她问。

“看不清。”陈琳摇头,“但有光,金色的光,很刺眼。我哥回头看我,说了句话,但我听不见。看口型好像是……‘别找我’?”

别找我。

叶清弦想起椅子扶手上最后的字迹:等我回来。

矛盾的信号。陈砚的意识是分裂的,还是不同的部分在传达不同的信息?

“我们需要进城。”叶清弦发动车子,“但要换种方式。李监制肯定在所有出入口布控了。”

“怎么进?”

“走水路。”叶清弦看向码头尽头的几艘破旧渔船,“滨海是港口城市,每天有几百艘船进出。守序之眼在这里有暗线,韩蒙以前告诉过我。”

她拿出那个隐藏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响了七声,对方接通,没说话。

“潮信该来了。”叶清弦说。

对面沉默了三秒,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月相不对,潮信要晚三天。”

“三天太长,等不了。”

“那就得加钱。”

“可以。老码头,三号仓库,一小时后见。”

挂断电话,叶清弦看向陈琳:“在车上等我,锁好门,任何人来都别开。我半小时内回来。”

陈琳抓住她的袖子:“清弦姐,小心。”

叶清弦点头,下车,走进晨雾。

码头很旧,木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海风裹着咸腥味和鱼腥味吹来,雾气在晨光中缓慢流动。三号仓库在最里面,铁门半开着,里面堆满生锈的渔网和浮球。

叶清弦走进去,手按在腰间——那里有她从回收小队尸体上捡来的束缚器改装成的电击器。

“来得挺准时。”声音从一堆渔网后面传来。

一个驼背老人走出来,穿着脏兮兮的胶皮围裙,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他眯着眼打量叶清弦:“韩蒙的人?”

“算是。”

“他人呢?”

“暂时来不了。”叶清弦说,“我需要两条船,一条去市里,一条去东海上的岛。都要快,要静,要能避开雷达。”

老人笑了,露出稀疏的黄牙:“姑娘,你要的不是船,是潜艇。”

“有吗?”

“有,但价钱不一样。”老人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一条。”

“三十万?”

“三百万。一条。”

叶清弦皱眉。她没那么多现金。但她有别的筹码。

“我可以用情报换。”她说,“关于编剧协会在滨海的三个秘密码头的位置,还有他们最近一批‘货物’的运输路线。”

老人的笑容消失了:“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手腕上有他们的烙印。”叶清弦拉起袖子,露出发光的银色纹路,“我以前是他们的人。”

老人盯着那些纹路看了很久,眼神复杂。最后他叹口气:“韩蒙救过我儿子的命。这次算我还他。”

“谢谢。”

“别谢太早。”老人转身走向仓库深处,“船可以给你,但我建议你别去市里。昨天晚上开始,滨海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做梦的人变多了。”老人推开一扇暗门,里面是条向下的台阶,“我儿子在急诊室当护工,他说一晚上送来二十几个,都是在睡梦里出事的。有的笑死了,有的哭死了,有的……”他顿了顿,“有的把自己掐死了,一边掐一边说‘别过来’。”

叶清弦跟着他往下走。台阶很陡,下面是个地下船坞,停着两艘快艇,漆成不起眼的灰色。

“梦境污染在扩散。”叶清弦说,“源头在江城,但滨海是高适应性人群聚集区,更容易被感染。”

“你能解决?”老人看向她。

“我试试。”

“那就够了。”老人拍拍其中一艘快艇,“这艘,油箱满的,静音引擎,能跑两百海里。那艘小的,进市区用,吃水浅,能走内河。”

叶清弦检查了船只状态,确实不错。她转身要离开,老人又叫住她。

“姑娘。”他声音低沉,“韩蒙要是还活着,告诉他,老渔头欠他的还清了。要是死了……”

“怎样?”

“告诉我谁干的。”老人的眼睛里闪过狠厉,“我还有个侄子,在海上讨生活,专门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编剧协会的船,他也认得。”

叶清弦点头,记下了。回到车上时,陈琳正在吃压缩饼干,见她回来,松了口气。

“搞定了。”叶清弦发动车子,开向码头另一端的小水道,“我们先去市区,找守序之眼的联络点。韩蒙被捕前应该留下了什么。”

“清弦姐。”陈琳忽然说,“你胸口……在发光。”

叶清弦低头。隔着衬衫,能看见微弱的金光从眼睛图案处透出来。不是很亮,但在昏暗的车里很明显。

“它在……变强?”陈琳小声问。

“不知道。”叶清弦实话实说,“但暂时没有不适感。反而……”

“反而什么?”

“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叶清弦看向车窗外的世界。

这不是比喻。自从眼睛图案完整后,她的视觉发生了变化。不是看得更远或更细,而是看见了以前看不见的东西——情感的颜色。

码头上晨练的老人,头顶飘着淡蓝色的雾气,那是平静。开早市的摊贩,身上缠绕着橙色的光丝,那是焦虑。一个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走过,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粉金色光芒里,那是爱。

每个人都被一层朦胧的光晕包裹,颜色随着情绪变化而流动、混合、变幻。整个世界变成了流动的色块拼贴画。

“你看见了,对不对?”陈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叶清弦转头:“看见什么?”

“颜色。”陈琳指着窗外一个打电话的男人,“他头上是红色的,很暴躁。那边等公交的女人,是灰色的,很沮丧。还有那个……”

她描述的颜色,和叶清弦看见的一模一样。

“你也看见了?”叶清弦问。

“一直能看见一点。”陈琳说,“但没这么清楚。以前只是隐约的感觉,现在是……真的看见。而且……”

她抬起手,指向叶清弦:“清弦姐,你现在是两种颜色。外面一层是银色的,很冷,像金属。但里面……里面是金色的,很暖,像阳光。而且金色那层,形状……”

“形状怎样?”

“像个人。”陈琳的声音在抖,“抱着膝盖,蜷缩着,在发光。那是……我哥吗?”

叶清弦踩下刹车。车子停在河边的僻静处,周围没人。

“你能看见他?”她问。

“能看见一个轮廓。”陈琳盯着她的胸口,“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很熟悉。他在睡觉,还是昏迷?”

叶清弦闭上眼睛,尝试“感受”体内。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心跳和呼吸。但当她集中注意力在眼睛图案上时,她感觉到了——一个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意识团,蜷缩在她意识深处,被金色的光包裹着。

陈砚。

他真的在她体内。

“他在休眠。”叶清弦睁开眼,“或者说,在适应。我的身体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容器’,他需要时间调整。”

“那他会醒来吗?”

“应该会。”叶清弦重新发动车子,“但醒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可能会和我争夺身体控制权,可能会融合,也可能会……”

“会怎样?”

“会消散。”叶清弦说得很平静,“如果这个身体和他的意识不兼容,他会像水滴进海里,彻底消失。”

陈琳的脸色白了:“那我们怎么办?”

“找到他的身体。”叶清弦转动方向盘,快艇驶入市区内河,“实验室里一定保存着他的身体,否则意识无处锚定。只要身体还在,就能把他‘放回去’。”

“那你的身体……”

“会轻松很多。”叶清弦打断她,“别担心我,陈琳。我选择带上你,选择回剧院,选择承担这一切,是因为我计算过风险收益比。现在的情况虽然复杂,但仍在可控范围内。”

她在说谎。

至少有一部分是。风险收益比早就崩了,她现在做的每件事都是情感驱动,而不是理性计算。但她不能告诉陈琳这些,女孩需要相信有人在掌控局面。

快艇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穿行。滨海是水城,河道如蛛网,连接着城市的每个角落。叶清弦按照记忆中的地图,驶向老城区的一片废弃工厂区。那里有守序之眼的一个地下联络点,只有韩蒙和少数几个核心成员知道。

二十分钟后,她在一处锈蚀的铁皮棚屋后停船。棚屋看起来废弃很久了,但门锁是新的。叶清弦输入密码——韩蒙的生日加她叛逃的日子——锁开了。

里面是间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台电脑,一个武器柜,还有一张行军床。墙上贴着滨海市地图,上面用红蓝记号笔画满了圈和线。

叶清弦打开电脑,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她用韩蒙留给她的备用权限登陆,系统跳出提示:【欢迎,临时权限用户叶清弦。您有两条未读加密信息。】

第一条是三天前的:

【叶,如果你看到这条,说明我出事了。滨海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梦境污染不是自然扩散,是人为投放。投放点在七个地方,形成‘北斗阵’,中心点在新区医院。我在医院地下发现了实验室入口,但需要权限卡。卡在安全屋B的通风管道里。如果我没回来,别来救,去找老渔头,离开滨海。——韩】

第二条是昨天的:

【叶,我是秦墨。韩蒙被抓了,我在滨海。收到信息立刻回电,号码附后。别去医院,那里现在是陷阱。我在码头仓库等你,老地方。——秦】

秦墨还活着。叶清弦稍微松了口气。但秦墨的警告和韩蒙的留言矛盾——一个说医院是入口,一个说医院是陷阱。

“清弦姐,你看这个。”陈琳指着地图。

地图上,七个红圈的位置用线连接,确实形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柄指向新区医院,勺斗指向……海的方向。

叶清弦放大勺斗末端的那颗“星”——是滨海大剧院。

“他们也有一座剧院。”陈琳说。

“而且结构应该和江城大剧院类似。”叶清弦想起陈砚的话,“舞台中央可能也有一把椅子。”

“用来做什么?”

“用来接收和放大情感信号。”叶清弦调出滨海大剧院的设计图,“看这里,舞台下面是中空的,有管道连接地下水系。如果在水里投放污染源,通过水循环扩散到全城……”

她停住了。水里投放。

“陈琳,你哥变成椅子前,江城在做什么工程?”

“好像……”陈琳努力回忆,“在修地铁,还有……排水系统改造。对,那段时间到处都在挖管道。”

排水系统。水道。梦境污染通过水传播。

叶清弦调出滨海市的水系图,叠加在北斗阵上。七个红圈的位置,刚好是七个主要水泵站。

“他们在污染水源。”她低声说,“让所有人通过饮用水摄入微量污染剂,然后在睡梦中被引导。剧院是信号塔,放大和聚焦信号……”

电脑突然黑屏了。

不是断电,是被人远程切断了。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叶修复师,玩够了吗?】

是李监制。

叶清弦立刻拔掉电源,但已经晚了。房间里的警报响起,红光闪烁。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

“后窗。”她拉起陈琳。

后窗是焊死的,但叶清弦从武器柜里抓起一把消防斧,两下劈开。两人钻出去,外面是另一条水道,停着一艘小舢板。

她们跳上舢板,叶清弦用桨一撑,船滑进主河道。刚离开十几米,棚屋的门就被炸开了,几个黑衣人冲出来,对着她们的方向开枪。

子弹打在水面上,激起水花。叶清弦压低身子,拼命划桨。陈琳趴在船底,脸色惨白。

“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她喊。

“权限被追踪了。”叶清弦说,“李监制一直等着我登陆。”

舢板太小,速度慢,追兵的快艇很快跟上。子弹打在船尾,木头碎裂。叶清弦看到前面有座桥,桥洞很矮,大船过不去。

“低头!”她喊。

两人趴下,舢板冲进桥洞。追兵的快艇太大,在桥洞前急刹。叶清弦趁机划出桥洞,但迎面又来了一艘快艇——是另一队追兵。

前后夹击。

叶清弦摸向腰间的电击器,但知道没用。对方有四个人,都有枪。舢板在河道中央,无处可躲。

就在这时,她胸口的眼睛突然剧烈发烫。

金光从衣服下面透出来,越来越亮。叶清弦感到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不是她的力量,是陈砚的——或者说,是那些死者情感残响转化成的力量。

她“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另一种视觉。水面上浮起淡蓝色的光雾,是河流本身的情感颜色——平静,恒常,包容。光雾在流动,形成复杂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叶清弦下意识伸出手,手指划过那些纹路。

水面起了涟漪。

不是风吹的那种,是有规律的、扩散的涟漪。涟漪撞上追兵的快艇,快艇突然剧烈摇晃,像撞上了看不见的礁石。船上的人站立不稳,一个掉进水里,另外几个抓住栏杆。

但涟漪没有停。它们继续扩散,撞上河岸,岸边的柳树开始无风自动,枝条像鞭子一样抽向追兵。碎石从墙上剥落,砸向快艇。

这不是巧合。是叶清弦“引导”了河流的情绪,让平静变成了愤怒。

“清弦姐!”陈琳指着她的胸口。

眼睛图案完全亮起来了,金光凝聚成实质的光束,射向水面。光束所到之处,河水翻腾,水花凝聚成手的形状,抓住追兵的脚踝,把他们拖进水里。

惨叫声,落水声,枪声。

叶清弦跪在舢板上,大口喘气。金光渐渐熄灭,胸口的灼痛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虚脱感。她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在抖。

“这是……我做的?”她喃喃。

“是我哥做的。”陈琳扶住她,“不,是你和我哥一起做的。我看见你们……颜色混在一起了。”

叶清弦看向水面。追兵的快艇翻了,人在水里挣扎,但都活着,只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河岸恢复了平静,柳树不再挥舞,碎石不再剥落。

“走。”她撑起身体,重新划桨。

舢板顺流而下,驶向码头区。叶清弦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刚才那种力量,不是戏脉,不是烙印,是别的什么东西。是情感能量的直接运用,没有经过“剧本”的中转。

这很危险。也很强大。

“清弦姐,我们去哪?”陈琳问。

“去找秦墨。”叶清弦说,“但他说的‘老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

陈琳想了想:“我哥和秦墨以前见过面吗?”

“应该没有。秦墨是韩蒙的人,你哥是……”

她停住了。陈砚是普通人,至少档案上是。但档案会骗人。

“调头。”叶清弦说,“去滨海大剧院。”

“可那是北斗阵的中心之一!”

“所以秦墨才可能在附近。”叶清弦说,“如果他要监视剧院,最好的位置是……”

她看向河对岸的一栋老楼。七层,顶层是阁楼,窗户正对着剧院的后台。在江城,韩蒙就喜欢在这种地方设观察点。

舢板靠岸,两人爬上去,钻进小巷。老楼没有电梯,楼梯间堆满杂物。爬到七楼时,叶清弦停下脚步——门缝下有光。

她拔出手枪,示意陈琳退后,然后敲门。

三长两短。

门开了。开门的是秦墨,但他脸色很难看,左臂缠着绷带,有血迹渗出。

“进来。”他低声说。

阁楼里很乱,望远镜、监听设备、电脑屏幕,还有一张行军床。窗户用百叶窗遮着,只留一条缝对着剧院。

“韩蒙呢?”叶清弦问。

“被抓了,在新区医院地下。”秦墨坐回椅子上,掀开绷带重新上药,“李监制亲自押着。我试过救,但进不去,守卫太多,而且……”

他看了叶清弦一眼:“而且医院现在很不对劲。靠近一百米内,人就会开始做梦。站着做梦,睁着眼睛,但意识已经进梦里了。我的人折了三个在里面。”

“梦境污染的强度在增加。”叶清弦说,“因为北斗阵在运转。七个点,剧院是核心,医院是控制中心。”

“你知道多少?”

“知道他们在通过水系统投放污染剂,知道剧院用来放大信号,知道他们想收割全城人的情感。”叶清弦顿了顿,“还知道陈砚的意识在我体内。”

秦墨的手停住了。他抬头,盯着叶清弦,眼神锐利得像鹰。

“你说什么?”

“江城那把椅子,是容器,关着陈砚和十七个死者的意识。昨晚陈砚的意识通过烙印转移到我体内,现在……”她按着胸口,“现在他在我这里休眠。”

秦墨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掀她衣领,但停住了:“可以看吗?”

叶清弦点头,自己解开两颗扣子。眼睛图案露出来,纹路还在微微发光。

秦墨盯着看了很久,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心锚’。”他最终说。

“什么?”

“编剧协会的禁术之一。”秦墨坐回去,点了支烟,“把一个人的意识强行锚定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形成共生。但成功率极低,99%的情况是两个人都死,剩下1%……”

“怎样?”

“会变成怪物。”秦墨吐出一口烟,“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怪物。两个人的意识融合,记忆混在一起,情感叠加,最后分不清谁是谁。而且会获得一些……非人的能力。比如你刚才在河上做的。”

叶清弦想起那些水手,那些飞舞的柳枝。

“那不是戏脉?”

“不是。戏脉需要‘剧本’作为媒介,需要‘入戏’。你刚才什么都没做,只是想了,对吧?”

叶清弦点头。

“那就是心锚的力量。”秦墨说,“直接干涉现实,跳过剧本层。很强大,也很危险。因为每用一次,你和陈砚的融合就深一分。用多了,你就不是你了。”

“那怎么解除?”

“找到陈砚的身体,把他的意识‘抽’出来,放回去。但前提是身体保存完好,而且……”秦墨看着她的眼睛,“而且你愿意放他走。心锚是双向的,你不想放,他就走不了。”

“我当然会放。”

“现在会,以后不一定。”秦墨弹掉烟灰,“心锚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你会慢慢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那种力量,最后离不开。这是术式的阴险之处——它不强迫你,它让你自愿留下。”

叶清弦沉默。她确实感觉到了。陈砚的意识在她体内,不重,不痛,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像寒冷冬夜有人从背后拥抱你,温暖,但你知道那是别人的体温。

“先不说这个。”秦墨转向电脑,“我查到了实验室的位置,不在医院,在医院下面的防空洞里。战时修建的,后来废弃,被编剧协会改造了。入口在医院的太平间,但需要权限卡。”

“韩蒙说卡在安全屋B。”

“我去过了,被拿走了。”秦墨调出监控画面,是安全屋B的外部摄像头。画面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进屋子,几分钟后拿着一个金属盒子出来。女人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

是叶清音。

叶清弦的手指收紧。

姐姐还活着,还能自由行动,至少看起来是。但她的表情很空洞,眼神没有焦点,像梦游。

“她拿了卡,回了医院。”秦墨切画面,是医院后门的监控。叶清音走进医院,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警卫甚至对她点头致意。

“她是实验室的人?”叶清弦问。

“看起来是,但状态不对。”秦墨放大画面,叶清音的左手腕上,有和叶清弦类似的银色纹路,但更多,更密,几乎爬满了整条手臂。

“她也烙印了。”叶清弦低声说。

“不止。”秦墨指着叶清音的脖子,衣领下隐约可见纹路延伸到锁骨,“她在被‘喂养’。你看她的眼睛。”

画面再放大。叶清音的眼睛,瞳孔是银色的,没有高光,像镜子。

“她在接收情感残响。”秦墨说,“大量的,持续的。所以表情才那么空洞——意识被灌满了,溢出来了。”

“接收谁的?”

“滨海全城人的。”秦墨调出一张能量流动图,七个红点向中心汇聚,中心点正是医院,“北斗阵收集的情感,通过水系统输送到医院,然后灌注进她体内。她是……中转站。或者说,过滤器。”

“过滤什么?”

“过滤掉杂质,留下高纯度情感,然后输送给真正的接收者。”秦墨切换画面,是地下结构的扫描图。医院下面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有个巨大的容器,里面泡着一个人形的东西,看不清细节,但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管子插在上面。

“那是谁?”陈琳问。

“不知道。但能量读数高得吓人。”秦墨说,“如果那东西醒了,整座滨海市可能都不够它‘吃’一顿。”

叶清弦盯着那个人形。她胸口的眼睛突然又开始发烫,但不是疼痛,是……共鸣。像两块磁铁在相互吸引。

“陈砚的身体可能在附近。”她说。

“为什么?”

“因为心锚在共振。”叶清弦按着胸口,感受那种脉动,“陈砚的意识在靠近他的身体时会有反应。现在这种反应很强,比在江城时强十倍。”

秦墨看了她几秒,站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武器:手枪、步枪、手雷,还有几个造型奇怪的装置。

“那就去看看吧。”他说,“但先说好,如果情况不对,我会打晕你带出来。韩蒙让我保护你,我得做到。”

“韩蒙还说什么了?”

“说如果你来了,说明江城的事已经失控了。”秦墨开始检查枪械,“他还说,如果见到陈砚,告诉他……‘钥匙在锁孔里,但别转’。”

钥匙在锁孔里,但别转。

叶清弦想起陈砚留给陈琳的钥匙,想起陈明诚的钥匙,想起两把钥匙合成的那把纯白钥匙。

“钥匙……”她喃喃。

“什么钥匙?”秦墨问。

“没什么。”叶清弦摇头,“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秦墨说,“晚上十点,医院换班,有十五分钟的空档。而且今晚是血月,虽然不如一年前那次强烈,但也会增强剧本力量。编剧协会一定会做点什么,我们可以趁机混进去。”

“血月?”叶清弦看向窗外。天色渐暗,云层缝隙里,月亮已经升起,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色。

一年了。距离江城那场血月,整整一年。

“今晚会出事。”她低声说。

“一定会。”秦墨把一把手枪递给她,“所以我们要在那之前,把该救的人救出来,该炸的地方炸掉。”

叶清弦接过枪,检查弹夹。陈琳坐在角落,抱着膝盖,脸色苍白。

“陈琳留在这里。”叶清弦说。

“不。”陈琳站起来,“我要去。我哥在那里,我也许能……感觉到他。”

“太危险了。”

“我不怕。”陈琳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剧院,“清弦姐,这一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哥出事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会不会不一样。现在我有机会了,我不想再躲在后面。”

叶清弦看着她,看到了陈砚的影子——那种固执,那种温柔下的疯狂。

“跟紧我。”她最终说。

秦墨叹了口气,从箱子里又拿出一件防弹背心,扔给陈琳:“穿上,小号的。还有,戴上这个。”他递过来一个耳机,“加密频道,随时联络。”

陈琳穿上防弹背心,戴上耳机,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但她的眼神很坚定。

晚上九点半,三人离开阁楼,分头行动。秦墨走正面吸引注意力,叶清弦和陈琳从地下水道潜入。计划很简单:秦墨在医院前门制造混乱,叶清弦趁机进入太平间,找到实验室入口。陈琳在外面放哨,有情况立刻通知。

“记住,”分开前秦墨说,“如果看见你姐姐,别急着相认。她现在可能不认识你,或者……不是她了。”

叶清弦点头。三人击掌,分道扬镳。

地下水道很臭,污水齐膝深。叶清弦打着手电,按照地图的标记前进。陈琳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清弦姐。”陈琳忽然小声说。

“嗯?”

“我哥在动。”

叶清弦停下脚步。胸口的眼睛在发烫,她能感觉到,陈砚的意识在苏醒——不,不是自然苏醒,是被什么吸引着醒来。

“他在看什么。”叶清弦说。

“看前面。”陈琳指着黑暗的深处,“那里有光。”

叶清弦关掉手电。果然,前方拐角处,有微弱的光透出来,金色的,和眼睛图案的光一样。

两人蹚水前进。拐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像古代的殿堂。墙壁是光滑的金属,刻满复杂的纹路,纹路里流动着金光。空间中央,是一个水池,池水是金色的,粘稠得像熔化的黄金。

水池里泡着一个人。

叶清弦的呼吸停住了。

是陈砚。

不是意识体,是真实的肉体。闭着眼睛,赤裸上身,胸口插着十几根管子,管子连到池边的机器上。他的皮肤苍白得像纸,但胸口在微弱起伏——还活着。

“哥!”陈琳想冲过去,被叶清弦拉住。

“等等。”叶清弦盯着那些管子。管子不是输送营养液,是在抽取——抽取金色的液体,那些情感残响的浓缩物。

然后她看见了池边的另一个人。

叶清音。

她坐在轮椅上,同样闭着眼睛,身上插着更多管子。管子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陈砚。金色的液体在两人之间循环流动,从叶清音体内流出,经过净化,注入陈砚体内。

“她在过滤。”叶清弦喃喃,“过滤全城人的情感,提纯,然后……喂养陈砚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很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清弦转身。李监制站在入口处,手里拿着枪,身后跟着六个黑衣人。

“欢迎来到营养室,叶修复师。”李监制微笑,“如你所见,你姐姐在工作。她很优秀,纯度能达到99.7%,是目前最优秀的过滤器。”

“你们在对他做什么?”叶清弦的手按在枪上。

“维持他的生命。”李监制走到池边,看着陈砚,“一年前,他把自己献祭成‘心锚’的核心,身体濒临死亡。但‘最初的演员’看中了他的纯度,下令保存。所以我们用全城人的情感喂养他,保持身体活性,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容器’成熟。”李监制看向叶清弦胸口的眼睛,“等待心锚的另一端,也就是你,足够强大,能承受完整的心锚连接。然后,我们就能把陈砚的意识从你体内抽出来,放回身体,完成‘复活’。”

“复活了做什么?”

“做什么?”李监制笑了,“当然是成为‘最初的演员’的新身体。那位大人的本体太老了,需要一具年轻、纯净、有潜力的身体。陈砚是完美的候选人,而你……”

他指向叶清弦。

“你是完美的‘锚点’。你的理性,你的计算力,能稳定陈砚的情感纯度。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注定要成为‘最初的演员’的新载体。”

叶清弦拔枪,但李监制更快。他抬手,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水池里的金色液体突然沸腾。陈砚睁开眼睛——不,那不是陈砚的眼睛,是纯金色的,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光。

他坐起来,管子一根根脱落。他看向叶清弦,开口,声音是重叠的,有陈砚的,有陌生的,有无数人的:

“你来了。”

叶清弦后退一步。胸口的眼睛在疯狂发烫,像要烧穿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陈砚意识在挣扎,想醒来,但被压制了。

“哥!”陈琳想冲过去,被黑衣人拦住。

陈砚——或者说,占据陈砚身体的东西——站起来,走出水池。他身上滴落的金色液体在地上凝结成眼睛的图案。

“一年了。”他走向叶清弦,“我等你一年了。现在,是时候完成连接了。”

他伸出手,手指触向叶清弦胸口的眼睛图案。

叶清弦想躲,但动不了。有什么东西定住了她,是心锚的引力,是两具身体之间的本能吸引。

手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整个世界变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