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零三分，林默在第四十三次确认门锁完好后，背靠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
手掌下的地板传来粗糙的触感——这是老式居民楼的水泥地面，连瓷砖都没铺。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灰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那甜腥味三天前还不存在。
他来到这个世界，正好七十二小时。
腕表是穿越时唯一跟着过来的东西，黑色表盘，夜光指针，此刻正指向午夜。表盘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之外，唯有真实”，是他研究生导师送的毕业礼物。现在，这行字像个讽刺。
这个世界有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城市、街道、甚至便利店招牌。但所有电视节目都在循环播放着同一类内容：
《夜间生存守则：若听见不明敲门声，请勿应答》
《识别高危灵体特征：红衣、湿发、童谣》
《紧急避难所分布图（已更新至第七版）》
手机从昨天开始失去信号。最后一条推送新闻标题是：“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封锁，疑似三级灵异事件”。
林默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天前的画面——
他正在图书馆整理民国丧葬习俗的论文资料，窗外雷雨交加。当他的手触碰到那本馆藏孤本《幽冥录》时，书页突然无风自动，刺目的白光吞没了一切。
再醒来，就躺在这间出租屋的地板上。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他：这是个叫江城的二线城市，房租每月八百，工作刚丢，银行卡余额六百二十七元五角。以及最重要的——这个世界，正在被“那些东西”侵蚀。
官方称“异常灵体”，民间叫“鬼”，学术论文里用“高维能量聚合体”这种拗口的术语。
但无论叫什么，它们杀人。
“咚。”
敲门声在寂静中炸开。
林默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贴着门缓缓站起，眼睛死死盯着猫眼——外面一片漆黑，不是没有光线的那种黑，而是某种……吸光的、粘稠的黑暗。
“咚咚。”
第二声，第三声，间隔规律得像心跳。
他后退，后背撞到鞋柜。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原主和父母的合影，笑容灿烂。三天前林默刚来时，照片上还有三个人。现在，父母的脸已经模糊成两团马赛克似的污渍。
这个世界在抹除“不合理”的存在。而他这个穿越者，显然最不合理。
“咚咚咚！”
敲门变成砸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呻吟，门框簌簌落灰。
林默握紧了从便利店买来的水果刀。刀刃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可笑的武器，但他只有这个。
生存指南第七条：若遭遇无法规避的灵体袭击，可尝试与其“规则互动”。前提是，你知道它的规则是什么。
他不知道。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些细节，只有深植骨髓的恐惧。
“咔嚓。”
门锁自己转动了。
林默看见黄铜锁舌一点点缩回锁体，像被无形的手拧动。然后是门把手，缓缓下压，金属摩擦声刺耳得让人牙酸。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红裙。鲜艳到刺眼的红，像刚浸过血。裙摆无风自动，下摆处滴滴答答，落下的不是水，是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地面晕开一小滩。
她的长发垂到腰际，遮住大半张脸。但从发丝缝隙里，林默看见一只眼睛——全白，没有瞳孔，就像两颗剥壳的煮鸡蛋嵌在眼眶里。
她的站姿很奇怪。脚尖点地，脚跟悬空，整个身体前倾十五度，违反重力地漂浮在门槛外。手臂垂在身侧，手指细长，指甲乌黑。
红衣。
所有指南都用加粗红色字体警告：红衣级，生存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女人抬起头。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五官很精致，甚至可以说漂亮，如果忽略那咧到耳根的嘴角的话。
她在笑。没有声音，但嘴角一直向上扯，皮肤撕裂，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口腔——没有舌头，没有牙齿，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它直接钻进林默的脑海，混合着婴儿啼哭、女人啜泣、还有某种尖锐的金属刮擦声。每个音节都像冰锥，扎进他的太阳穴。
林默喉咙发干。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你的孩子……长什么样？”
女鬼歪了歪头。那只白眼球转动，聚焦在他脸上。
“孩子……”她喃喃，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被偷走了……他们……偷走了……”
“他们是谁？”林默慢慢向后挪步，鞋底摩擦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医生……护士……穿白衣服的人……”女鬼的语调突然尖锐，“他们都该死！你也该死！”
最后一个字化作尖啸。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霜，冰晶沿着墙皮蔓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应急灯的光线变得暗淡，像是被什么吞噬了。
林默看见自己的呼吸凝成白雾，然后在空中冻结，变成细小的冰晶坠落。
寒冰领域。红衣级灵体的标志性能力。
女鬼动了。她没有走路，而是飘了进来。红裙拖过门槛，那滩暗红色的液体像有生命般跟着移动，在地面留下蜿蜒的痕迹。
林默退到客厅中央，背后是沙发，左侧是厨房门，右侧是卧室。没有退路了。
“陪我的孩子……”女鬼伸出双手，乌黑的指甲以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生长，眨眼间就伸出半尺长，边缘锋利如刀，“留下来……永远……”
她扑了过来。
速度快到林默只看见一道红影。他本能地向右侧翻滚，肩膀撞在茶几上，玻璃台面炸裂。女鬼的手擦着他的后颈划过，几缕头发被切断，飘落时在空中冻成冰丝。
寒意从后颈伤口侵入，不是冷，而是一种更可怕的感觉——虚无。仿佛那一小块皮肤，连带着下面的血肉、神经，都从世界上被“抹除”了。
林默踉跄起身，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碎片扔过去。碎片穿过女鬼的身体，钉在对面的墙壁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物理攻击无效。指南上说过，但他总得试试。
女鬼转身，那只白眼球里第一次出现情绪——戏谑。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逃啊……”她轻声说，声音又变得温柔，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再逃一会儿……”
林默握紧水果刀。刀柄的塑料壳硌得掌心生疼。他的目光快速扫视房间：窗户，三楼，下面是水泥地；厨房，有刀，但对付鬼没用；卧室，门关着，但一扇木门能挡多久？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
穿越前，他是民俗学研究生，论文题目是《江南地区丧葬仪式中的符号学研究》。他读过上百本志怪古籍，能背《子不语》《聊斋》里的经典篇目，教授说他“有天赋，能触碰到那些文字背后的真实”。
可那些知识有什么用？书本不会告诉你，当一只红衣厉鬼真正站在面前时，该怎么活下去。
女鬼第二次扑来。这次林默没完全躲开，左臂被乌黑的指甲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没有流血——伤口边缘瞬间冻结，皮肤和肌肉变成青黑色，像冻肉。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墙壁。霜花顺着他的身体向上蔓延，爬上肩膀、脖子、脸颊。
要死了。
这个念头清晰而冷静。他看见女鬼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准他的心脏。乌黑的指甲尖端，凝聚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像浓缩的血，又像某种更邪恶的东西。
“我的孩子……需要玩伴……”女鬼轻声说，“你会是个好哥哥……”
指甲刺下。
就在这一瞬间——
【检测到高浓度阴性能量……符合激活条件……】
【系统绑定中……】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却像惊雷在林默脑海中炸响。
女鬼的动作僵住了。她那只白眼球第一次瞪大，里面倒映出林默掌心的变化——
黑色纹路，从无到有，从皮肤下浮现。形状像一座微缩的宫殿，又像一只闭合的眼睛。纹路边缘亮起幽蓝色的光，那光不温暖，甚至比女鬼的寒气更冷，但那是一种“有序”的冷，像深海的静默，像墓穴的永恒。
【绑定成功。欢迎使用‘阴天子系统’。宿主：林默。】
【检测到当前环境：低灵世界（诡异复苏初期）】
【检测到威胁：红衣厉鬼（怨婴母体）】
【新手保护机制激活。发放初始道具：幽冥之种×1】
林默的右手掌心滚烫。他低头看去，那纹路正在脉动，每一次跳动，都有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
冻结的伤口停止蔓延。侵入体内的寒气被逼出，在皮肤表面凝结成霜，然后簌簌掉落。
女鬼开始后退。红裙剧烈摆动，她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嘶鸣——不再是之前那种装模作样的悲泣，而是真正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这是什么……你是什么？！”她的声音破碎，那张咧到耳根的笑脸第一次扭曲成惊恐的表情。
林默没有回答。他顺应着掌心的牵引，抬起右手，对准女鬼。
纹路脱离皮肤，化作流光。
那不是光，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规则的显化。幽蓝色的符文在空中展开，织成一张大网，网线由无数细密的古老文字构成：篆书的“幽”、甲骨文的“冥”、甚至还有更古老的、像图画般的符号。
女鬼转身想逃，但刚飘到门口，就被网罩住。
“不——！！！”
她的身体在网中坍缩、变形。红裙化为血雾，长发寸寸断裂，那只白眼球炸开，溅出黑色的脓液。三秒，仅仅三秒，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红衣厉鬼，变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气团。
气团表面金色符文流转，内部隐约可见一个微缩的女鬼在挣扎、惨叫。
它飞回林默掌心，重新变回纹路。但纹路变了——中央多了一个暗红色的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成功捕获：红衣厉鬼（怨婴母体）】
【获得：阴德+100，幽冥能量+50】
【解锁基础功能：阴天子面板、鬼物图鉴、任务系统】
【新手任务发布：建立第一个据点（0/1）】
信息流冲刷着林默的意识。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左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青黑色褪去，露出下面新生的粉红色皮肤。
房间里温度回升。墙壁上的霜花融化，水珠顺着墙皮滑落，在水泥地面汇成一小滩。应急灯恢复了正常亮度。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枚纹路。它现在是暗红色与幽蓝色交织，微微发热，像是在呼吸。
“系统？”他尝试在心中默念。
【在。】机械音简洁回应。
“打开面板。”
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风格古朴，边缘有云纹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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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林默
身份：阴天子（见习）
境界：无
阴德：100
幽冥能量：50
掌握建筑：无
统御阴神：无
当前任务：建立第一个据点（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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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子。
林默咀嚼着这三个字。在民俗学中，这是对地府主宰的尊称之一，通常指酆都大帝，也有说法是东岳大帝或地藏王菩萨的别称。总之，是执掌生死轮回的至高存在。
而现在，这个称号落在了他头上。
“鬼物图鉴。”他继续测试。
面板切换，显示出刚才那个女鬼的详细信息，甚至包括背景故事。当看到“偷走医院其他产妇的新生儿”时，林默沉默了几秒。
悲剧催生恶鬼，恶鬼制造新的悲剧。这是个死循环。
“任务系统。”
建立据点、净化游魂、召唤阴神……一步步，目标直指“重建轮回”。
轮回。
林默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凌晨的江城死寂如墓，远处偶尔有诡异的闪光，分不清是雷电还是别的什么。暗红色的天幕低垂，月亮被浓云遮蔽，只透出模糊的轮廓。
这个世界需要轮回吗？或者说，这个世界还有救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系统给了他力量，也给了他责任——或者说是代价。那枚纹路在掌心微微搏动，像第二颗心脏。
【警告：检测到复数阴性能量靠近。建议宿主立即撤离当前位置。】
系统的提示将林默拉回现实。
门外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很多，很杂，拖沓着，像是赤脚踩在湿滑的地面。还夹杂着低语、啜泣、意义不明的呢喃。
是刚才的动静引来的。红衣厉鬼的惨叫，系统的能量爆发，在这个鬼物横行的世界里，就像黑夜中的火炬。
林默迅速行动。他抓起原主的背包——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包，塞进仅有的几瓶水和压缩饼干，还有那本从原主书架上找到的《江城地方志》。也许有用。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相框里，父母的脸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两团污渍。这个世界在抹除他存在的痕迹，而系统在将他推向另一个极端。
他推开窗户，冷风灌入。三楼的高度，下面是水泥地，边缘有绿化带，但种的是带刺的灌木。
没有选择。
走廊里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外。门把手开始转动。
林默爬上窗台，抓住外墙的排水管。生锈的金属硌手，但他握得很紧。身体悬空，双脚摸索着寻找支撑点。
“咔嚓——”
门被撞开了。
林默没有回头。他顺着排水管下滑，手掌被铁锈割破，鲜血顺着小臂流淌。二楼，一楼，落地时一个前滚翻，膝盖磕在石子上，火辣辣的疼。
他抬头看去。
三楼的窗户里，探出了几个脑袋。不是人——脸色青灰，眼眶空洞，有的脖子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它们挤在窗口，无声地注视着他。
其中一只伸出手，指了指林默，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默转身就跑。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大部分熄灭，少数几盏还亮着的，也散发出惨白的光，照出地面散落的垃圾、翻倒的共享单车、还有一滩滩暗红色的污渍。
他按照系统地图的指引，向西郊方向狂奔。
掌心纹路在发烫，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为他指路。幽冥能量在缓慢恢复——系统显示，自然恢复速度是每小时1点，加上刚才的50点，他现在总共有51点。
太少了。但至少，有了起点。
跑了二十分钟，林默拐进一条小巷，背靠墙壁喘息。肺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取出水瓶喝了一口，冰冷的水顺着食道滑下，稍微缓解了灼烧感。
抬起头，他看见巷子尽头，贴着一张褪色的海报。
是官方通告，印刷粗糙，边缘卷曲。标题是《关于西郊老坟山区域实行永久封锁的通知》，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文部分被雨水浸湿，字迹模糊，但最后一句还能辨认：
“该区域已确认存在高浓度异常灵体反应，危险等级：丙类（建议军事管制）。”
下面是公章：江城异常事件处理办公室。
老坟山。系统指引的目的地，正是那里。
林默撕下海报，塞进背包。他重新调整方向，继续向西。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但被暗红色的云层压抑着，透出的光也是病态的橘红色，像凝固的血浆。街道两侧的建筑沉默矗立，窗户后偶尔有影子闪过，分不清是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世界还剩下多少活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不为崇高理想，不为拯救世界——至少现在不是。只是为了活着，为了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为了那个将他带到这里的系统，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掌心纹路微微搏动，幽蓝色的光在皮肤下流转。
阴天子。
幽冥之主。
重建轮回。
这些词太大，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没有选择。系统选中了他，或者说，是命运选中了他。
既然如此——
林默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西郊的方向。在晨光与夜色的交界处，一片连绵的山丘轮廓若隐若现，山腰处笼罩着不散的浓雾，即使在幽冥视野中，也呈现出比其他地方更深沉的黑暗。
那里阴气冲天，死寂弥漫，是生人勿近的禁地。
也是系统标注的，最适合建立“地府据点”的地方。
林默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背包在肩上晃动，里面的水瓶和饼干碰撞发出轻响。掌心的纹路持续发热，像在共鸣，像在期待。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百年老鬼？千年尸王？还是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存在？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从红衣敲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如果这还能叫人生的话——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要么在幽冥中成王，要么在诡异中消亡。
没有第三条路。
晨光刺破云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影子尽头，西郊老坟山在血色的天幕下，静静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