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06:17:50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山的。

双腿机械地迈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四叔公在他眼前化为淤泥的那一幕反复播放。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林间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不安。

直到村口的大榕树出现在视野里,陈默才猛地停下脚步。

树下有人。

七八个村民围在那里,低声交谈着。他们看到陈默,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那些眼神复杂——有警惕,有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李老栓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依然握着那杆旱烟。他上下打量着陈默,眼神锐利如刀。

“你去了后山?”不是疑问,是确认。

陈默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发干,舌头僵硬。

“找到守义叔了?”

“他...”陈默深吸一口气,“他死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摇头叹息,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表现出惊讶。仿佛四叔公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

“怎么死的?”一个瘦高的中年人问道。陈默认出他是村里的王会计,小时候见过几次。

“在水潭里...”陈默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最后只能说,“掉进水里淹死了。”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似乎也没有人深究。村民们交换着眼神,然后陆续散开,只剩下李老栓和王会计。

“先回老宅吧。”李老栓说,“有些事得跟你说清楚。”

三人沿着村道往回走。路上遇到的村民都远远避开,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只有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打破寂静。

回到老宅,王会计在院子里四处查看,最后目光停在井口。

“盖子动过。”他说,不是疑问。

陈默想起昨晚的事,点点头:“昨晚...有东西从井里爬出来。”

李老栓和王会计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你看到了什么?”王会计问。

陈默描述了那只苍白的手,湿漉漉的头颅,还有李老栓出现后那东西消失的情景。他省略了四叔公化为淤泥的部分,那太荒谬,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是水娘娘。”李老栓吐出一口烟,“村西池塘里的东西。”

“水娘娘?”

“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王会计接话,“这村子建了三百多年,有些东西比村子更老。村西的池塘,从来就没干过,不管多旱的年头,那塘里的水永远那么多。”

李老栓点点头:“你祖父是最后一个懂怎么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人。他死前封了井,说能镇住二十年。今年正好是第二十个年头。”

陈默想起笔记本上的记录:“我祖父...是怎么死的?”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王会计开口:“也是在水里。村西池塘。发现的时候已经泡了好几天,但奇怪的是,尸体没有浮肿,就像刚淹死一样。眼睛睁着,直直地看着天。”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四叔公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我们都要为当年的罪付出代价。”

“什么罪?”他问,“我祖父做了什么?”

李老栓摇摇头:“不知道。你祖父从不跟人说。但村里老人都知道,四十多年前,你祖父带人做过一件事,和池塘有关。从那以后,村里就多了很多规矩。”

“什么规矩?”

“天黑后不近水,不问陌生人名,不答应夜里的呼唤。”王会计列举着,“还有,农历七月十五,家家户户要在门口撒石灰,窗上挂铜镜。每年这个时候,村里还要杀一头黑猪,把猪头扔进池塘。”

“为什么?”

“祭祀。”李老栓简短地说,“给水娘娘的祭品。”

陈默想起昨晚那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那个在窗外留下水痕的手。如果是幻觉,那未免太真实了。如果不是幻觉...

“水娘娘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李老栓坦率地说,“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见过的都死了。你祖父可能见过,但他没说出来。”

“那四叔公呢?他去找什么?”

“可能是想找到你祖父留下的东西。”王会计猜测,“你祖父死前,可能留下了克制那东西的方法。”

陈默想起山洞里岩壁上的图案,那只眼睛,那个漩涡。还有四叔公临死前说的“它已经醒了”。

“四叔公说‘它醒了’。”陈默说,“还说‘我们都要为当年的罪付出代价’。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老栓和王会计的表情同时变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陈默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恐惧。

“有些话不能乱说。”李老栓压低声音,“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

“满月夜。”王会计看向天空,“今晚是满月。每年的满月夜,村里都要格外小心。今年...尤其要小心。”

陈默还想问什么,但李老栓打断了他:“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们会过来。记住,天黑后别出门,谁来都别开门,不管听到什么声音。”

两人离开后,陈默独自坐在院子里。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温暖。他拿出祖父的笔记本,重新翻看。那些潦草的字迹,那些奇怪的记录,此刻都有了不同的含义。

“庚辰年三月初七,村西王二家小儿夜啼不止,请神婆作法,言池塘有物惊扰,需以三牲祭祀...”

“辛巳年八月十五,月圆夜,村中犬吠不止,翌日发现村口榕树下有异痕,似蛇非蛇...”

“壬午年腊月廿三,守仁夜归,见池塘边有白影,归家后高烧三日,胡言乱语,言‘水中有眼’...”

这些记录横跨多年,说明池塘里的东西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而最后那句“它醒了”,似乎预示着某种变化。

陈默继续往后翻,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背面,发现了一些模糊的痕迹。他对着光仔细看,是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几乎被擦掉了:

“钥匙在镜后,门在水下,眼开之时,罪偿之日。”

什么意思?钥匙?镜后?门在水下?

陈默想起山洞里那个水潭,岩壁上的眼睛图案。还有四叔公从水里出现的场景。难道“门在水下”指的是那个水潭?

他站起来,在屋里寻找。祖父的遗物不多,除了那个木盒,就是一些旧家具。他仔细检查每一面墙,每一件家具,但没有发现镜子。

等等。陈默突然想到,老宅的布局他记得。正厅应该有一面大镜子,挂在东墙上,是那种老式的穿衣镜,有着木雕的边框。但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挂痕。

镜子去哪了?

他检查那个位置,墙面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但当他敲击墙壁时,发现声音有些异样——后面是空的。

陈默找来一把旧锤子,小心地敲开墙皮。里面不是砖墙,而是一层木板。他撬开木板,后面果然有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面铜镜,直径约一尺,背面雕刻着复杂的图案:云纹,水波,还有...眼睛。很多眼睛,分布在图案的各个角落,全都朝向镜心。

镜子的正面蒙着一层黑布。陈默犹豫了一下,掀开了布。

镜面不是通常的铜镜那样模糊,反而异常清晰,几乎像现代的玻璃镜。但镜子里的景象让陈默愣住了。

不是他的倒影。

镜子里是一片水域,深不见底的水,泛着幽暗的光。水中有东西在游动,细长的,柔软的,像是水草,又像是...

触手。

那些东西缓缓摆动,逐渐靠近镜面。陈默想移开视线,但身体像被钉住了一样,眼睛死死盯着镜子。

水中出现了一张脸。

苍白,浮肿,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张开,里面也是黑洞。是他在梦中见过的那张脸。

那张脸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镜面上。然后,它的嘴角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无声的,诡异的笑容。

陈默猛地盖上黑布,心脏狂跳。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

那不是普通的镜子。那是一个窗口,通向某个不该看到的地方。

他想起了笔记上的话:“钥匙在镜后”。

镜后?陈默拿起铜镜,检查背面。雕刻的纹路很深,他用手摸索着,发现其中一只眼睛的瞳孔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他用指甲抠了抠,凹槽里掉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钥匙。

黄铜材质,很旧了,齿纹复杂。陈默握在手里,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度——不是冰凉,而是一种微微的暖意。

钥匙在镜后找到了。那么“门在水下”呢?

陈默想起山洞里的水潭,还有四叔公从水里出现的场景。难道那把门就在水潭底下?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早,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如果现在去,也许能在天黑前回来。

但四叔公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莫入莫入”。

陈默犹豫了。他知道应该听从警告,但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祖父留下的线索,四叔公的死,池塘里的秘密...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水潭。

而且,如果真如四叔公所说,“它已经醒了”,那么躲在家里就安全吗?昨晚那个东西不就出现在老宅了吗?

陈默最终决定冒险。他把铜镜重新包好放回暗格,盖上木板,粗略地修补了墙皮。钥匙则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和那枚铜钱放在一起。

他带上手电筒、一把小刀和一些绳子,出了门。

村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在午睡。陈默避开大路,沿着小路往后山走。阳光依然明媚,鸟语花香,但陈默感觉不到丝毫轻松。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来到山洞前,三棵柏树在阳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陈默深吸一口气,拨开藤蔓,钻进洞里。

石壁上的刻字还在:“塘下有眼,眼中有门,门后有路,莫入莫入”。

陈默推开活动石壁,通道再次打开。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水腥味和那种说不清的陈腐气息。

他打开手电,走进通道。

这次他走得更快,也更警惕。通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一条狭窄的光路,照亮湿滑的石阶和长满青苔的墙壁。

很快,他再次来到那个巨大的洞穴。

水潭依然漆黑,深不见底。潭边的背包、水壶和四叔公的帽子还在原处,像某种诡异的陈列。岩壁上的图案在手电光下显得更加怪异,那些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陈默走到水潭边,用手电照向水面。光线被黑暗吞噬,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水面晃动。他想起四叔公从这里出现的场景,还有那些在水下睁开的眼睛。

“门在水下。”他喃喃自语。

但如果门真的在水下,他该怎么进去?潜水?水有多深?下面有什么?

陈默绕着水潭走了一圈,仔细观察岩壁。在正对通道入口的那一面,他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不是刻上去的图案,而是天然的纹路。那些纹路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的位置正好在水面下方。

他靠近观察,发现瞳孔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形状很熟悉...

陈默掏出脖子上的钥匙。形状完全吻合。

但那个凹陷在水下一尺左右的地方。他必须下水才能把钥匙插进去。

陈默犹豫了。水温很低,而且谁知道水里有什么。但已经到了这一步,退缩似乎更危险。

他脱掉外套和鞋子,只穿着内衣,把钥匙紧紧握在手里。深吸几口气,他踏入水中。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水比想象中更深,刚走两步就没到了胸口。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进,来到那只眼睛的图案前。

水下的凹陷清晰可见。陈默憋住气,潜入水中,将钥匙插入凹陷。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他感觉到钥匙开始转动,不是他的手在动,而是钥匙自己在转动。

水潭底部传来低沉的轰鸣声,整个洞穴开始震动。陈默浮出水面,看到水潭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漩涡中心,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阶梯是石头砌成的,很古老,长满了水草和贝壳。

陈默爬出水潭,冻得浑身发抖。他快速穿上衣服,用手电照向那个漩涡中心。阶梯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就是“门在水下”?

他想起了四叔公的警告,想起了笔记本上最后一句话:“不可直视。不可呼唤。不可回应。”

但好奇心已经压倒了一切。陈默握紧手电,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

石阶湿滑,每一步都必须很小心。两边的水墙高高耸立,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可以看到水中有东西在游动,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

往下走了大约三四十级台阶,阶梯拐了个弯,进入一个干燥的通道。通道的墙壁是整块的岩石,上面刻满了和洞穴岩壁上相似的图案,但更加精细,更加复杂。

陈默继续前进。通道很长,一直向下倾斜。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陈腐的、甜腻的气息,像是某种香料,又像是腐烂的花朵。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光。

不是手电的光,而是那种幽幽的青白色光,和洞穴里水潭发出的光一样。

陈默关掉手电,适应了一下黑暗,然后继续前进。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陈默第一眼看到它时,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是一个地下神殿。

空间呈圆形,直径至少有五十米。中央是一个祭坛,由黑色石头砌成,上面刻满了眼睛图案。祭坛周围,十二根石柱呈环形排列,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不同的生物——有些像人,有些像鱼,有些像蛇,但都有着太多眼睛,太多触手。

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石头,发出幽幽的青白色光,照亮了整个空间。那些光不是静止的,而是缓慢地脉动,像在呼吸。

但最让陈默震惊的,是地面上的东西。

白骨。

成堆的白骨,散布在整个空间。有些是完整的骨架,有些是散落的骨头。从大小和形状看,有人骨,也有动物的骨头。

在祭坛前,跪着一具特别完整的骨架。它穿着已经破烂的衣服,但从样式看,是几十年前的款式。骨架的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和他祖父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

陈默慢慢走近。他的心跳如鼓,每一步都踩在碎骨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来到祭坛前,他看清了那具骨架。衣服虽然破烂,但还能辨认出颜色和样式——是民国时期的长衫。

骨架的手指骨紧紧抓着木盒。陈默犹豫了一下,轻轻掰开指骨,取下木盒。

盒子没有上锁。他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本更厚的笔记本,用油布包裹着。还有几张发黄的照片,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雕刻精美的玉眼。

陈默先拿起信。信封上写着:“吾儿守仁亲启”。

是写给他祖父的。

他抽出信纸,展开。字迹工整,但笔划间透着仓促:

“守仁吾儿:

若你见此信,则为父已遭不测。陈氏一族守护此秘已三百余年,至我辈恐将终结。当年先祖与‘池中之物’立约,以世代供奉换取村寨平安。然契约有损,代价日重,今已至不可承受之境地。

祭坛之下,有先祖所留最后之策。然此法险恶,若行差踏错,恐招致更大灾祸。为父思虑再三,决定封存此秘,待时机成熟再行处置。然池中之物已渐苏醒,契约之力日衰,恐难再镇二十年。

切记三事:一、不可直视池中之眼;二、不可应允池中之声;三、不可让池中之物得知真名。

若事不可为,当毁祭坛,封水眼,虽村寨不保,亦好过全境沦丧。

父 陈文远 绝笔

民国三十七年六月”

民国三十七年,是1948年。这是陈默的曾祖父留下的信。

所以陈氏一族守护这个秘密已经三百多年。所谓的“池中之物”,就是水娘娘。而他们是通过某种契约来约束它,代价是世代供奉。

但契约有损,代价越来越重。曾祖父试图找到解决办法,但失败了。他警告不要轻易尝试最后的方法,因为风险太大。

那么祖父呢?他做了什么?

陈默打开那本用油布包裹的笔记本。这是曾祖父的日记,记录更加详细,也更加令人不安。

前面大部分是关于祭祀的记录:什么时间,用什么祭品,效果如何。但越往后,记录越诡异:

“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初七,祭祀黑猪一头,塘水平静三日。然村东李寡妇夜闻儿啼,循声至塘边,见水中有一白影招手,幸及时退避,未遭毒手...”

“民国三十六年八月十五,满月祭,供三牲。然祭品入水即沉,无涟漪。是夜,全村犬吠不止,翌日塘边发现孩童鞋一只,不知何人所遗...”

“民国三十七年五月初五,塘水无风起浪,高逾三尺。请神婆问卜,言契约将破,池中之物饥渴难耐,需活人祭祀...”

活人祭祀。

陈默感到一阵恶寒。他继续往下翻,最后一页是曾祖父的绝笔,和信里的内容类似,但多了一些细节:

“...先祖所留最后之策,需以陈氏血脉为引,重订契约。然此法凶险,引者十死无生,且未必成功。余思之再三,决定封存此秘,寄望后人能觅他法...”

“然池中之物已渐苏醒,恐难久镇。若二十年后事不可为,当毁祭坛,封水眼,虽毁村灭寨,亦不可让此物出世...”

“切记:池中之物非神非鬼,乃古之遗存,存于水,映于心。其力随人心恐惧而增,随人遗忘而减。故不可言其形,不可绘其貌,不可记其名...”

“无知者无畏,无畏者生还。知之愈多,陷之愈深,终为所噬...”

陈默合上日记,感到一阵眩晕。曾祖父的警告很清楚: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拿起那枚玉眼。它雕刻精美,瞳孔的位置是一个深色的斑点,像是某种矿物质。对着光看,玉眼内部似乎有细小的纹路在流动。

“不可直视池中之眼。”

但这是玉眼,不是池中之眼。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口袋。

他环顾四周,这个地下神殿应该是陈氏先祖建造的,用于祭祀和封印“池中之物”。祭坛下面,应该就是曾祖父说的“最后之策”。

陈默走到祭坛边,仔细观察。祭坛由黑色石块砌成,表面光滑,刻满了眼睛图案。在祭坛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大小和玉眼差不多。

他拿出玉眼,比对了一下,完全吻合。

这就是“最后之策”的入口?

陈默犹豫了。曾祖父警告过,这个方法凶险异常。但现在四叔公已经死了,契约可能已经失效,池中之物已经苏醒。如果不采取行动,整个村子都可能遭殃。

但他也不是陈氏血脉吗?曾祖父说“需以陈氏血脉为引”,如果他把玉眼放进去,会发生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水声。巨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水中移动。

陈默猛地转身,看向来时的通道。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低沉的、湿漉漉的摩擦声。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他迅速把日记和信放回木盒,塞进背包。然后看向祭坛上的凹陷,又看看手中的玉眼。

声音更近了。他能听到水从那个东西身上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在寂静的神殿里格外清晰。

陈默做出了决定。

他把玉眼按进了祭坛的凹陷。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祭坛开始震动,玉眼发出淡淡的青光。祭坛中央,黑色石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

与此同时,通道里的声音停了。

陈默看向通道入口。那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爬进祭坛下的洞口。

里面是一个狭窄的竖井,井壁上有铁梯。陈默快速向下爬,大约下了十米左右,到达底部。

这里是一个小密室,只有几平米大小。密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面铜镜,和他老宅里发现的那面几乎一模一样,但要大一些,也更古老。镜面不是对着上方,而是对着侧面,照向密室的一面墙。

墙上有一个凹陷,里面放着一卷东西。

陈默走近,发现那是一卷兽皮,用绳子绑着。他解开绳子,展开兽皮。

上面是用朱砂写的字,是古体,但还能辨认:

“陈氏子孙鉴:

余乃陈氏先祖文昌,明万历年间举家迁此,本欲避世安居。然此地古有异存,栖于深水,映照人心,能化恐惧为实,变梦境为真。初不知其害,取塘水灌溉,遂与之结缘。

此物无名,余谓之‘影’。影无形体,依水而生,凭心而长。人惧之则强,人忘之则弱。然一旦结契,世代难解。

余与影立约:陈氏世代供奉,影佑村寨平安。然契约有瑕,影之胃口日增,初需果蔬,继需牲畜,终需活人。

今余大限将至,留此卷警后世。祭坛之下有古法,可重订契约,然需陈氏血脉为祭。玉眼为钥,铜镜为门,血脉为引,可开通道。

然此法凶险,祭者必死,且未必成功。若事不可为,当毁镜封井,虽村毁人亡,亦胜于影之出世。

切记:影非物,乃心之倒映。汝惧何,影即为何。汝欲何,影即予何。然所予皆虚,所求皆实,终将噬汝魂灵,化汝为影。

慎之,慎之。

陈文昌绝笔

明万历四十五年冬”

陈默读完整篇文字,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影”。不是神,不是鬼,而是某种“异存”,能够将人的恐惧具象化,将梦境变为现实。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而是根据人的内心变化。

难怪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难怪笔记本上记录的事件各不相同。因为每个人恐惧的东西不同,“影”展现的形态也不同。

契约是单向的:陈氏供奉,“影”保护村子。但代价越来越大,从果蔬到牲畜,再到活人。

而重订契约的方法,需要陈氏血脉作为祭品。这就是为什么曾祖父警告“引者十死无生”。

陈默突然明白了四叔公为什么会死。他可能尝试重订契约,但失败了,成了祭品。

而现在,陈默是陈氏最后的血脉。

头顶传来声音。铁梯在震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来。

陈默迅速把兽皮卷塞进背包,环顾四周。密室没有其他出口,只有来的那个竖井。

他看向那面铜镜。镜面照向墙壁,但墙壁上什么都没有。等等——陈默靠近镜子,发现镜子里的景象和实际的不一样。

镜子里,墙壁上有一道门。

他伸手触摸墙壁,实心的。但镜子里确实有一道门。

陈默想起曾祖父信里的话:“钥匙在镜后,门在水下”。还有兽皮卷上写的:“铜镜为门”。

也许镜子里显示的是真实,而眼睛看到的是假象。

他尝试把手伸向镜子照出的门的位置。手指穿过了墙壁,像是穿过一层水幕。

陈默不再犹豫,整个人冲向那个位置。

一瞬间的冰凉,像是穿过了一层水帘。他跌倒在另一边,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身后,墙壁是实心的,没有任何门的痕迹。

前方有光亮。陈默爬起来,向光亮处走去。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个小洞穴,有自然光从上方照下来。洞穴的一侧有向上的斜坡,通向外面。

陈默爬出洞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不是后山,而是一片竹林,远处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但角度很奇怪。

他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这里是在村子的另一侧,靠近村西池塘的位置。

池塘就在竹林外,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平静而美丽。

但陈默知道,那平静只是表象。水下,有一个存在了数百年的东西,靠着人的恐惧为食,等待着更多的祭品。

而他,陈默,陈氏最后的血脉,可能是唯一能阻止它的人。

代价可能是他的生命。

太阳开始西斜,天色渐晚。陈默看向池塘,水面反射着夕阳的金光,美得不真实。

然后,他看到水中有一个倒影。

不是他自己的倒影。

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衣,长发披散,站在水中,脸朝着他的方向。

她在微笑。

陈默转身就跑,穿过竹林,冲向村子。他能感觉到那个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冰冷,湿漉漉的,像水一样缠绕着他。

回到老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默锁好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脖子上,铜钱和钥匙贴在一起,微微发烫。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雨点敲打着瓦片,声音密集如鼓点。

在雨声中,陈默听到了那个声音,轻柔,哀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低语:

“陈默...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捂住耳朵,但声音直接钻进脑海:

“陈默...我看到了你的恐惧...我看到了你最深处的秘密...”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出现了幻象:老宅的墙壁在融化,变成水,地面变成池塘,水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向他抓来...

他猛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过来。幻象消失了,老宅还是老宅。

但那个声音还在:

“我们还会见面的,陈默...很快...”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只有雨声,绵延不绝。

陈默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而根据兽皮卷上的警告,一旦它知道你的真名,就能更深地侵入你的内心。

他打开背包,拿出兽皮卷和曾祖父的日记。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跳动,在低语。

窗外,池塘的方向,一道青白色的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消散。

村子里,狗开始狂吠,此起彼伏,疯狂而绝望。

陈默知道,时间不多了。

满月夜即将来临。而“影”,已经完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