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跟着父亲走进书房。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里的声音。
苏明哲的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里面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各种书籍,从古典文学到外文原著,应有尽有。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无疑是知识与涵养的象征。
但在此刻1968年,这个特殊的年份,这些藏书,却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
苏晚晴的心提了起来。
她清晰地记得,原主的记忆和她对历史的了解,很快一场席卷全国的“清理”运动就要开始了。
无数知识分子因为家中收藏的“封、资、修”书籍而被打倒,家破人亡。
苏明哲是科研人员,林婉仪是教师,他们家,正是这场风暴最可能席卷的中心。
苏雪宁虽然暂时被清除了,但难保没有其他人会盯上苏家。
这些书,必须尽快处理。
“爸,您找我?”苏晚晴压下心头的思绪,轻声问道。
苏明哲走到书桌前,指了指书桌上的一封信,神情有些复杂:“这是……陆北骁之前寄来的信。”
苏晚晴缓步上前,拿起那封信。牛皮纸信封已经有些发旧,边角微微起毛,显然被反复看过多次。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纸,轻轻展开。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如她想象中那个铁血军人的模样。
信的内容很简单,除了一些问候的话,还特意询问了苏晚晴的身体状况,并告知他已经向上级打了结婚报告,等批下来,就请假来燕京看她。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质朴和真诚。
“这封信,是你绝食之前寄到的。”苏明哲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当时你情绪激动,我们怕刺激你,就一直没敢给你看。”
苏晚晴摩挲着信纸上有力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在边陲军营的煤油灯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这封信的样子。
这一刻,她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突然多出了几分真实的好奇和期待。
“爸,他人应该不坏。” 苏晚晴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嗯。”苏明哲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女儿的判断,“从字迹上看,是个磊落正直的人。 你二叔那边,我也会尽快核实。”
他说完,视线不自觉地扫过满墙的藏书,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愁容。
“只是,你这一走,家里就剩下我和你妈……”
苏晚晴立刻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
她走了,家里就剩下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万一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连个能拿主意、能顶事的人都没有。
“爸,”苏晚晴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纸,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您说,而且是十万火急的事。”
看到女儿凝重的表情,苏明哲也收起了脸上的愁绪:“什么事?” “爸,您这些书,不能再留着了。”苏晚晴开门见山。
苏明哲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这些书都是我的心血。”
“我知道。”苏晚晴缓步走到书柜前,目光从那些书名上扫过,《莎士比亚全集》、《约翰·克里斯多夫》、《红与黑》…… 她伸手指着那些外文原著和西方名著,声音低沉却坚定地说: “爸,时代不一样了。
这些东西,现在都被称作‘毒草’。 留着它们,就是给我们家埋下了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
她不能说得太明白,不能告诉父亲即将到来的风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苏明哲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着女儿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再联想到最近外面越来越紧张的政治气氛,心中顿时一凛。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风向的变化,只是心存侥幸,舍不得这些陪伴了他半生的“老朋友”。 “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的意思是,必须把这些书全部处理掉。 烧了,或者卖到废品站,总之,不能让它们再出现在我们家里。” 苏晚晴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苏明哲还是犹豫,视线不自觉地扫过满墙的藏书,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愁容。
苏晚晴理解父亲的挣扎,要说服一个爱书如命的知识分子毁掉自己的藏书,有多困难,无异于剜心之痛。
但她必须狠下心肠。 她加重了语气:“爸!这不是开玩笑!苏雪宁的事情,就是一个警钟! 她能因为嫉妒就做出这种事,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苏雪宁,会因为别的理由,拿这些书来做文章来攻击您和妈妈?”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想想妈妈,她是一个高中老师,她的学生里,难道就没有几个激进的红小兵吗?
万一有人来抄家,翻出这些书,后果您想过没有?” 苏晚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明哲的心上。
他想到了自己单位里,已经有好几个老同事因为一些“历史问题”或者“海外关系”被隔离审查,天天写检查。
他想到了妻子学校里,那个教历史的老师,就因为在课堂上多说了几句关于古代帝王的话,就被学生贴了大字报,批斗了好几场。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女儿不是在危言耸听。 危险,或许真的已经近在咫尺。
“好……好!我听你的!”苏明哲的声音有些干涩,“都处理掉,马上就处理掉!” 苏晚晴松了口气。
但她知道,烧书或者卖掉,目标太大,也容易留下痕迹,最好的办法,是让它们彻底消失。
“爸,您别急。”苏晚晴拉住父亲的手臂,“这件事不能声张,得悄悄地做。
今天晚上,等夜深人静了,我们两个把这些书……都搬到院子里的防空洞里去,先藏起来。”
她当然不是真的要藏在防空洞。 她有灵泉空间。 这个无限储物的空间,简直就是为这些书籍量身定做的完美藏身之所。
但她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把这些书搬出书房,并且不引起母亲注意的借口。
“防空洞?”苏明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儿的用意。
对,藏起来,总比毁掉要好。 “好,就这么办!”父女俩达成了一致。
解决了家里最大的一个隐患,苏晚晴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她走出书房,看到母亲还在客厅里列清单,嘴里念叨着:“棉被要弹两床新的,十斤棉花的。
还有毛线,多买点,给你织毛衣毛裤……” 苏晚晴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母亲。 “妈,别忙了,歇会儿吧。” “妈不累。”林婉仪拍拍她的手,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一想到我女儿要嫁人了,还要当妈妈了,妈就高兴。”
苏晚晴心里暖暖的,她靠在母亲肩上,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妈,我随军以后,厂里那个化验员的工作,就空出来了。”
原主是医科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分配到了父亲所在的科研所下属的一个工厂当化验员。
这是个体面又清闲的铁饭碗,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
林婉仪点点头:“是啊,你这一走,这工作怎么办?
要不,让你爸跟厂里说说,给你办个停薪留职?”
“不用了。”苏晚晴摇摇头,“我想把这个工作,送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