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江湖的陆氏镖局当家人陆霆，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这次走镖回来，陆霆救回一个孤女，她苍白柔弱，风一吹就倒，连端茶都会烫伤自己。 她没有江湖女子的爽朗奔放，如丝萝般纤细柔弱，最爱吟诗作对，弹琴弄月，文静又柔弱的模样一下击中了陆霆的心。 他说：“这般娇弱，日后怎么镇得住前院后宅。” 他嘴上瞧不起她的柔弱，人却总为那抚琴的身影恍惚出神。 直到我生辰，陆霆宣布要娶她为正妻。 可她却哭着跪倒在地，说她一介孤女，怎敢与镖局夫人相争，只求在山脚的寺庙剃度出家，为陆霆日夜诵经祈福。 陆霆不忍地对我说：“芳如，她无依无靠，只认这个名分才有安全感。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你就让她做正妻，她和你一道进门，镖局里里外外，终究还是你拿主意，如何？” 我裁红纸的手一抖，剪刀划破指腹，血珠滚落，正滴在刚写好的婚书中央，模糊了我和他的名字。 这帖子，算是废了。这亲，也结不成了。 1.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陆霆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往年此时，镖局上下早就热闹起来，杀猪宰羊，张灯结彩。 我的生辰，陆霆向来豪气，每年都是铺张大办，可今年却莫名沉郁。 只因为西厢房那名娇客，听不得一丝喧哗。 他目光落在我亲手写的婚书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这婚书怎还劳你亲自写，交给下人就好了，天暗，仔细伤了眼。”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属于刀兵和汗水的阳刚气息里，此刻却顽固地缠绕着一缕淡淡的药味。 正是柳纤纤每日喝的那种药汤的味道。 “芳如。”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干涩：“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纤纤她......”他顿了顿，似乎这几个字有千钧重：“她今日又哭了一场。身子弱，心思也重，总觉得寄人篱下，没有着落，心里......不安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抬起眼：“芳如，把正妻的名分......先让给纤纤吧。” “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他语速加快了些，像是急于要说服什么。 “她只认这一个名分，有了这个依靠，她心里才踏实，才有安全感。”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仿佛坠入冰窖：“陆霆，你是要让我做妾？” “你怎么会这么想！不过是个名头，哄哄她而已，让她安心养病，你也知道她没什么见识，这威远镖局里里外外上下百口人，大大小小的事务，终究还是要靠你来操持，你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皱着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芳如，你自小跟着我走南闯北，见识也多，怎么也像那没见过世面，娇滴滴的弱女子一样拈酸吃醋？” “今日你生日，纤纤怕你不高兴，连门都不敢出，你答应这件事，也能安她的心。” 指尖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猛地一颤，裁喜纸的手被剪刀划破指腹。 鲜血不偏不倚，正落到写着我和他名字的婚书上。 陆霆似乎也看到了那滴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迟来的慌乱：“芳如！你......” 指尖的刺痛远不及心口撕裂般的痛。 窗外有人在喊：“陆爷！纤纤小姐又做噩梦了，她......” 话还没说完，陆霆就如一阵风般起身赶了过去。 侯在一旁的彩云心疼地捧着我的手，想要给我包扎。 我如梦初醒般斩钉截铁道：“拿我的披风来，今夜去一趟陆家宗祠，我要见族老。” 陆家宗祠灯火通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族老们，在坐上被惊得说不出话。 “你说你要和陆霆解除婚约？！” 我端坐在下首，平静地点头：“各位族老，陆霆和柳纤纤两情相悦，那姑娘不愿无名无分跟着陆霆，陆霆便要我让出正妻之位给她。” 2. “可陆老太爷当年答应过我，绝不让我为妾，如今陆霆有了属意的正妻人选，我也不愿让已经仙逝的陆老太爷违背承诺。还请族老取消婚约，从此我和陆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族老叹气：“我知道你们洛家嫡女向来都是执掌中馈，说一不二，可陆洛两家联姻已百年之久，骤然断亲，实在是......” 我抬起头：“听闻武林盟主有意与陆家结亲，可陆家没有年龄正好的嫡女，如此，芳如愿意代嫁过去，也算全了老太爷的遗愿。” 我的母亲在一旁大惊：“什么！你要嫁给武林盟主？！” 大族老看着我，沉脸道：“你要知道，一旦应了武林盟主，这婚约，就再不可退改。” 我冲他福身：“芳如不悔。” 族老扼腕不已：“你是陆老太爷在世时，亲口为陆霆定下的正妻，你乃商门淑媛，有金谷之才，运筹握算远胜男子，这些年内掌府库，调度有方，没有你，陆家哪有今日这般蒸蒸日上。” “陆霆他......糊涂啊！” 一旁二房的族老捻着胡须摇头：“到底不是陆老太爷亲生的......” 陆老太爷年轻时，出门走镖伤了身子，便从族中旁支里过继了陆霆，将他视为亲孙，放在身边教导。 陆霆因此一跃成为镖局继承人。 陆老太爷临死前，叮嘱他娶我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可辜负。 如今他却为了个半路救下的孤女昏了头。 正感叹着，陆霆扶着柳纤纤走进祠堂。 看见我，他眉头一皱：“芳如，这点小事，你居然闹到族老面前？！”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你既无意做妾，又何苦跑到外人面前说三道四，难道我不同意，还有人能压着我和你拜堂不成？” “平日里你的沉稳大度难道都是装的？！原来和那些小门小户一样，眼里只有男女情爱，为了虚名搬弄是非，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的母亲气得直抚胸口，还没开口，就见陆霆小心翼翼扶着柳纤纤，两人跪在族老面前。 “各位族老，我陆霆今生今世，非柳纤纤不娶，往后她就是陆氏镖局的主母，请各位族老做个见证。” 族老头疼不已：“陆霆，你与洛小姐是指腹为婚，老太爷一诺千金，如今你反悔不娶，将洛家置于何地？” 陆霆神情刚毅：“我对纤纤一见钟情，与芳如，不过是父母之命，何来的感情，与其婚后做一辈子怨偶，不如就此互相放过。” “这辈子如果不是遇上纤纤，我都不知情之一字，让人如此断肠，还请族老成全。” 柳纤纤却一把推开陆霆，踉跄着趴跪在地，梨花带雨：“都是纤纤该死！我一介弱质女流，哪敢和终日行走江湖，见识广博的洛姐姐相争，就请陆大哥就将我送去寺庙，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 “纤纤会终日为陆大哥祈福，保佑陆大哥一辈子福寿绵长，下辈子有缘，再会......” 她哭得很美，脸色苍白，弱柳扶风。 陆家世代走镖，哪一位族老的夫人，不是巾帼不让须眉，进能走四方护镖，退能掌一家中馈，无人敢不敬。 柳纤纤这一副娇娇怯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惹得族中不少人暗自摇头。 3. 族老让陆霆带着柳纤纤先退下，看着我，终是决心已下。 “你的庚帖我会让人交给武林盟主，接下来你便安心待嫁吧。” 我和母亲互相依偎走出大门，却被人突然拦住。 陆霆阴沉着脸，怒意翻涌：“不管你在里头怎么求人都晚了！陆家镖局已经张榜告知天下，你洛芳如此生都不会为陆家妇！” 没想到他竟如此迫不及待要我难堪。 看到我面无表情，他终是有点心虚：“你放心，虽然做不成陆夫人，我也会好好补偿你，但你要明白，这无关情爱，你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后退一步：“陆霆，我洛氏女不是非君不嫁，非要痴缠着陆家为奴为妾，这种丑态，我洛芳如可做不出来。” 一旁的柳纤纤怯声道：“洛姐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头一次遇上退婚，恐怕也是慌了，这才找了族老，一定不是有意让陆大哥难堪的。” “洛姐姐可以放心，我虽然不会舞刀弄枪，也不会什么心机妙算，但只要陆大哥不嫌我，让我为他红袖添香，纤纤这辈子便足矣。” “想来陆家家大业大，也不会为难我一个无父无母之人，洛姐姐，你说是吧？” 真是个蠢货，她的身世已经是陆家不想面对的短处，现在反拿自己一介孤女的身份压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敢瞧不上她，就是对她这个弱女子的霸凌。 这样虚伪拿乔，倒打一耙的主母，谁会真心敬重 转角处族老的小厮一闪而过，想来柳纤纤的为人处事，立马就会传遍整个陆家 我心中一笑：“那就祝陆总镖头和柳姑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两人走后，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担忧地看着我：“那武林盟主，据说年纪轻轻就智多近妖，鼻孔朝天，谁都看不上，但凡相看的女子，都被他嘲得哭哭啼啼掩面而去。你嫁过去，让为娘怎么放心！”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娘，那盟主聪明，您女儿我比他更聪明，您放心，我是您和爹爹的女儿，我怎会让自己过得不好。” “再说您难道没发现，这些年江湖多太平，镖局还有人开玩笑，说如今护镖，别说贼人，连只蚂蚁都看不到，这样的手腕和能力，又岂是自作聪明之人。” “往后嫁了他，洛家在江湖更上一层楼，他陆家到头来也得看我脸色。” 回到家，父亲听到陆霆张榜解除婚姻，只是冷笑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我的女儿，不必受这样的委屈！” “你且放心嫁给沈宴山，我看谁敢多说闲话！” 然而尽管这样说，自陆霆张榜告知天下人与我解除婚约后，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洛家自前朝起就是皇商，经营至今，涉猎极广，酒楼布庄，皆有洛家的人在其中耕耘，整个江南十六省的商户唯洛家马首是瞻。 陆霆不顾洛家脸面，将退婚消息广而告之，这一下将洛家得罪狠了，从此陆家走镖，将再无人替其出具押金和走镖保证书，洛家所有驿站对陆家镖队闭门不迎。 4. 听说陆霆解除婚约后，终日和柳纤纤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连刀都不磨了。 陆家的镖师们被逼得一个个开始习文断字，那些粗声大气的谈笑，偶尔惊扰到在西厢房休养的柳纤纤时，陆霆会一个眼刀扫过去，那些豪爽的汉子们便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 整个陆家看似平静，实则压抑。 陆家根在武学，走南闯北，无数江湖客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如今大门紧闭，整个陆家上下满嘴之乎者也，只没将陆家族老们气出个好歹。 族老夫人叹气：“罢了罢了，到底不是老太爷的种，他想毁了自己，便由着他去吧！” 我忙着备婚，每日脚不沾地，早已无心管这些闲事。 据说武林盟主沈宴山也精通数算，我们经由长辈互换庚帖之后，还未交换信物，这日我专程来到江南最大的商行，打算买个九转玲珑环，在新婚当夜送给他。 那掌柜见我进来，眉开眼笑，将早已准备好的九转玲珑环一一呈上，供我挑选。 哪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陆大哥，这环真漂亮，可惜我不懂数算，配不上这样好的东西。” “不过是精铁打造的几个圈罢了，你是堂堂陆家主母，只有别人为你做配的份，不可妄自菲薄。” 我转过头，柳纤纤依偎着陆霆，款款而来。 那掌柜听到陆霆如此贬低自家东西，心有不服，笑盈盈道：“原来是陆总镖头，本店先祖传下来的规矩，只要谁能解开这玲珑环，此环便当场送给此人，不收一分钱，不知这位小姐可愿一试。” 陆霆直接拿着一个玲珑环，放到柳纤纤手里，傲然道：“这么简单的东西，纤纤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就能破解。” 可柳纤纤拆了三炷香的时间，手指头都拆红了，那环依旧纹丝不动，一个扣都没能解下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流下眼泪：“求洛姐姐网开一面！是我不该让恩公对我动了情，洛姐姐若是高兴，尽管将我打死了事，何苦这样羞辱于我！” 陆霆听到这话心疼得要命，他一把抱住柳纤纤，满脸阴翳：“洛芳如，这破铜烂铁，往日你喝一口水的功夫就解了，到纤纤手里这么久都解不开！是不是你捣鬼，嫉妒纤纤做了陆家主母，弄了什么东西上去，害纤纤当众丢人？！” 多说无益，为了自证清白，我拿起柳纤纤手中的玲珑环，几个呼吸，应声而解。 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满眼都是对柳纤纤的不屑： “还以为是什么名门闺秀，连洛书九数都不知道，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我想息事宁人，刚要开口解释，陆霆却被彻底激怒：“洛芳如，想不到你如此爱出风头！” “纤纤不像你，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不到你那些抛头露面的下流功夫，你越是羞辱她，就越是得不到我，就算你今天解开九百九十九个连环，我也不会娶你！” “你有气冲我来，何苦迁怒这样一个弱女子，原本我还念着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你既不愿为妾，那勉强抬你当个平妻，让你和纤纤做对姐妹，如今看来，你给纤纤做丫鬟都不配！” “是谁敢要武林盟主的夫人，给人做丫鬟？”这一声如金声玉振，不怒自威，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