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声音很轻,却让刚刚缓和下来的大殿,空气再次凝固。
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魔修头领墨魁,动作僵住,满脸骇然。
丹房?
那是鬼母大人的心脏!是整个万魂宫最戒备森严的禁地!平日里,一只苍蝇飞近百丈都会被魔气绞成粉末!
这个凡人,他治好了鬼母大人的失心疯,就要开始索要心脏了吗?!
“大人,万万不可!”
墨魁顾不上嘴角的血沫,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头磕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
“丹房乃我宫禁脔,事关重大,怎可让一介凡……”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冰冷刺骨的杀机,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鬼母罗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那上千只手臂中的一只,随意地抬了抬。
墨魁只觉一座无形的山岳轰然压顶,整个人被死死摁在地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神魂都在这股威压下战栗。
他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鬼母大人对这个“先生”的看重,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这不是试探,更不是赏赐。
而是一种……依赖。
一种沉疴百年的将死之人,对世间唯一神医的全然依赖!
“可。”
鬼母罗刹吐出一个字。
墨魁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差点把他自己给活活呛死。
陈默心里那块悬了半天的石头,终于稳稳落了地。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没看见这场血腥宫殿里的职场霸凌,只是微微躬身。
“多谢尊驾。”
鬼母罗刹从那堆废墟般的宝物中缓缓站起,身形依旧笼罩在阴影里,但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已然收敛。
她幽幽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
“墨魁。”
“属下在!”墨魁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连滚带爬地应声。
“你,亲自带先生去丹房。”鬼母罗刹的命令不带丝毫感情,“丹房之内,所有灵植丹药,先生皆可取用,不得有误。”
墨魁的心脏狠狠一抽。
所有……皆可取用?
那里面随便一株草,都是能让外面那些金丹老祖打出狗脑子的天材地宝!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叫陈默的凡人,提了个必死的要求,然后,鬼母大人不仅答应了,还把整个宝库都向他敞开了。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是!”
墨魁从地上爬起,头颅深埋,再不敢多看陈默一眼,只是恭敬地侧过身,伸出手臂。
“先生,请。”
陈默点点头,迈步跟上。
经过墨魁身边时,他还对后者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这个笑,在墨魁眼里,却比万魂幡里所有恶鬼加起来都恐怖。
他现在百分之二百地确定,这凡人皮囊之下,绝对藏着一尊连鬼母大人都必须小心伺候的古神!
走出阴森的血池大殿,是一条冗长幽深的廊道。
廊壁上没有窗,只有一颗颗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夜明珠,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和殿内的混乱不同,廊道两边虽然也堆满了东西,从腐朽的铠甲到干瘪的兽头,甚至还有一架蒙着厚厚灰尘的纺车,但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典型的心理防御工事,用物品填满所有可利用空间,来获取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陈默在心里默默补充着自己的病例档案,脚步不停。
墨魁在前面引路,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姿态放得极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终究是没忍住,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先生……您……您刚才对大人用的,是何种无上道法?竟能直抵道心本源?”
陈默脚步不停,脸上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职业微笑。
【来了,保留节目之‘信徒的提问’。】
他心里吐槽,嘴上却用一种闲聊的口吻反问:“道法?”
他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
“那并非道法,只是‘看’与‘说’而已。”
“看?”墨魁更迷糊了。
陈默随手一指廊壁上的一颗夜明珠,那珠子光华流转,一看就价值不菲。
“比如此物。你看到的,是光明,是价值。尊驾看到的,或许是得到它时,那片深海的黑暗与冰冷。”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幽深。
“而我看到的,却是尊驾为何宁愿身处黑暗,也要将这颗珠子带回来的那份‘执念’。”
“我看的不是物,是物背后的人心。”
轰!
墨魁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识海深处笔直地冲上天灵盖。
同一个东西,竟有三重境界?
自己只看到了第一层表象,鬼母大人看到了第二层过往,而这位先生……他却站在俯瞰一切的第三层,直接看穿了因果和人心!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看着墨魁那副当场宕机的模样,陈默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不就是认知行为疗法里最基础的“认知重评”技术么,换个玄学的壳子,效果好得离谱。
说话间,丹房到了。
那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三个冰冷的古朴大字——“丹房重地”。
墨魁上前,咬破指尖,将一滴魔血按在门上。
青铜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那一瞬间,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药香和灵气,扑面而来。
陈默只吸了一口,就感觉自己这凡人之躯几天来的疲惫与紧绷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他抬眼望去,整个人愣住了。
与外面那“垃圾场”般的宫殿截然不同,丹房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排排巨大的白玉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成百上千个贴着标签的玉瓶、玉盒,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照出人影。
中央是一尊三足两耳的巨大丹炉,炉身温润,显然常年受丹火滋养。
这里与其说是魔头的丹房,不如说更像一间顶级的现代化实验室,强迫症看了都要流泪的程度。
【极致的混乱和极致的秩序,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教科书级别的精神分裂症状。】
陈默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先生,大人吩咐,此地丹药您皆可取用。”墨魁站在门口,连踏入半步的勇气都没有,语气愈发恭敬。
陈默点点头,走到一排排玉架前。
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自己这凡人的百年寿元问题,否则给鬼母治到一半自己先老死了,那才叫黑色幽默。
可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玉瓶,他犯了难。
“九转还魂丹”、“太乙长生露”、“血魔不灭体金丸”……个个听起来牛逼轰轰,可他一个心理学研究生,哪分得清哪个是真能延寿,哪个又是吃了会当场原地爆炸的烈性毒药?
不能问,一问人设就崩了。
陈默面色平静,缓步在玉架间穿行。
他路过一瓶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九转金丹”,眼皮都没抬一下。
墨魁在门口看得心惊肉跳:那可是能让元婴老怪都延寿三百年的至宝啊!先生竟然不屑一顾?
他又路过一排用万年寒玉盒装着的灵芝仙草,依旧是视若无睹。
墨魁的呼吸都快停了:先生的境界,到底高到了何种地步?连这些外界抢破头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陈默的内心,弹幕早已刷屏:
【别发光啊大哥!越亮的蘑菇越毒,这道理我懂!】
【这个看起来像维生素C,但万一是鹤顶红呢?】
【冷静,陈默,你是专业的!用你的专业知识分析!】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视全场,脑中飞速构建鬼母的心理模型。
【根据来访者的行为模式,她对过去有着极强的执念,尤其是对她‘贫瘠’的过去。这间丹房如此整洁,是她完全掌控的、理性的领域。但在这个绝对理性的领域里,如果出现一个‘不合群’的、带着感性色彩的物品……】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药架最顶层,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最朴素的白色瓷瓶,连标签都没有,仿佛是被打扫卫生时随手遗忘在那里的。
在这一屋子雕龙画凤、灵气四溢的宝贝中间,它干净得过分,朴素得过,就像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闯进了皇宫的朝堂。
【……它要么是毫无价值的废品,要么,就是对她而言,意义最特殊、也最本源的东西!】
陈默伸出手,在墨魁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将那个白色瓷瓶取了下来。
他拔开瓶塞,一股清淡却无比纯净的香气飘出。
瓶里,只有一颗龙眼大小,通体雪白,毫无光泽的丹药。
陈默拿着瓷瓶,转身走到门口,递到墨魁面前,用一种鉴赏古董般的随和口吻点评。
“此物,倒是颇为‘纯粹’。”
墨魁看到那颗丹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这……这是‘洗尘丹’!”
“传说中,鸿蒙初开时,由天地间第一缕先天清气凝结而成,能洗去凡人一切后天污浊,重塑根骨,脱胎换骨,奠定无上道基的无价之宝!”
“大人她……她竟然把这个都留着……”
墨魁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陈默,眼神已经从敬畏,彻底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在如此多的顶级神丹中,先生一眼就看中了这枚最不起眼,却也最契合他“凡人”之躯,能为其奠定万古道基的无上神药!
这不是巧合!
这绝对是看穿了万物本质与因果轮回的无上智慧!
陈默听着墨魁的解释,拿着瓷瓶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心里的弹幕却早已炸开了锅。
【赌对了!老子赌对了!】
他将丹药倒在掌心,那股清气让他精神一振。
然后,他当着墨魁的面,做出了一个让后者神魂俱颤的举动。
他将丹药送到嘴边,没有丝毫犹豫。
墨魁吓得差点跪下:“先生!不可!此丹药力霸道,需择地闭关,辅以灵气炼化,否则凡人之躯……”
陈默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了一眼掌中的丹药,又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墨魁。
“不必。”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为我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