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以宁推开病房门时,王桂兰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
“宁宁,”她一见女儿就伸出手,声音虚弱,“你来了。”
江建国连忙起身让出椅子,自己站在床边搓着手:
“你妈听说你跟傅家的事,心里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妈,你好点了吗?”江以宁在床边坐下。
王桂兰摇头,眼泪滑下来:“宁宁,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真要离婚?”
江以宁沉默两秒,点头:“是。”
“为什么?”王桂兰攥紧女儿的手,“廷州对你不好吗?傅家亏待你了?”
“不为什么,只是我累了。”
王桂兰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凶:“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原因。
妈不是跟你说过么,男人在外面应酬,难免的。宁宁,你得想开点。”
江建国声音干涩:“以宁,爸知道你这几年委屈。可傅家那样的门第,咱们高攀不起,也得罪不起。”
“所以我就该一直忍?”江以宁问。
“不是忍,”王桂兰摇头,“妈是怕你离了婚,以后怎么办?你都三十三了,又没个工作,靠什么生活?”
江建国接着说:“这些年傅家没亏待咱们。你弟弟的工作,你舅舅家孩子上学,你妈看病找专家……”
“所以,”江以宁打断他,“因为这些,我就该继续当这个傅太太?”
王桂兰抓紧她的手:
“宁宁,妈是心疼你。怕你离了婚一个人孤苦,这世道对离婚的女人有多刻薄,你不知道。”
“我知道。”江以宁说,“我比谁都知道。”
她看着母亲枯瘦的手。这双手曾在她发烧时整夜握着她的手,曾为了给她凑学费在寒冬里洗盘子洗到开裂。
“妈,你还记得我结婚第三年,流产住院那次吗?”
王桂兰眼泪掉得更急:“记得。妈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傅廷州在国外,我打电话给你,说我肚子疼,出血了。”江以宁声音平静,“你说,宁宁别怕,妈这就来。”
“妈来了,”王桂兰泣不成声,“妈守了你三天。”
“是,你来了。你炖了汤,陪我说话,夜里睡在陪护椅上。”江以宁看着母亲,“可你每来一次,都会说,宁宁别跟廷州闹,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傅家待咱们不薄,要知足。”
王桂兰的手松了些:“妈是怕你吃亏。”
“怕我吃亏,所以让我忍。怕我以后没依靠,所以让我继续待在一段烂透了的婚姻里。”江以宁说,“妈,这真的是为我好吗?”
江建国眼眶红了:“以宁,爸知道你难受。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上傅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离了婚,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吗?”
“找不到就不找。”江以宁说,“我一个人过。”
“你说得轻松,”王桂兰声音激动起来,“你一个人怎么过?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顿饭都不会做。离了傅家,你靠什么活?”
江建国叹气:“宁宁,爸说句难听的。你这些年除了当傅太太,还会什么?傅家给你的钱是不少,可那些钱够你花一辈子吗?”
江以宁看着他们。他们脸上是真切的担忧,是那种“我都是为你好”的焦虑。
可这焦虑像一张网,缠了她十年。
“爸,妈,”她慢慢站起来,“我十四岁就会做饭了。你们在工地加班,我一个人在家,不会做饭早就饿死了。”
“我二十岁就开始打工赚学费,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我嫁进傅家这十年,不是只会花钱。我学了插花、茶道、书法,不是为了消遣,是为了能在傅家的社交场上不丢人。”
她顿了顿,声音发涩:“我忍了十年。忍傅廷州带女人回家,忍傅家人的冷眼,忍你们每次打电话都问傅家最近怎么样,却从来不问我最近怎么样。”
“现在我不想忍了。就算以后要饭,我也认了。”
王桂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剧烈咳嗽。江建国赶紧扶住她。
“宁宁,”王桂兰边咳边哭,“你要气死妈是不是?妈这身体你也知道,医生说再受刺激可能就……”
江建国红着眼看女儿:
“以宁,你看你妈都这样了。就不能让她省点心吗?就算为了我们,再忍忍,行吗?”
江以宁看着母亲咳得通红的脸色,父亲疲惫的眼神。
他们的“为你好”是真的,他们的无能为力是真的,他们想用亲情绑住她的手脚,也是真的。
“妈,”她轻声说,“你每次都用身体逼我妥协。”
王桂兰的咳嗽停了,怔怔看着她。
“我流产那次,你说妈心脏不好,别让妈担心,所以我没闹。”
“傅廷州第一次带女人回家被我撞见,你说妈血压高,听不得这些,所以我没提离婚。”
“现在,你又说妈这身体受不得刺激。”
江以宁笑了笑,笑容很淡:
“妈,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还病着,我就永远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王桂兰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江建国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气。
病房里一片死寂。
良久,江以宁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床头柜上。
“这里面有五十万,是我这些年自己攒的。密码是你生日。”她对王桂兰说,“妈,你好好治病。需要钱就跟我说,我会给。”
她又看向江建国:“爸,你也保重身体。”
“我走了。”
“宁宁......”
江建国叫住她,“离了婚,就回家来吧。”
“我和你妈照顾你。”
江以宁扯起嘴角笑了笑,弟弟已经结婚,家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么?
“还是不了,我有去处,你们放心。”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