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是晚上的饭点,国营饭店几乎满座,公安局长家认回亲生女儿又是大家热议的话题。
钟素兰的声音瞬间吸引不少人凑近围观。
门外的楚烽站得笔直,挡住所有探究的目光,微微偏过头问乔晞:
“走不走?”
语气平缓无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出几分冷傲来。
好像根本没把钟素兰放在眼里。
气得钟素兰差点没维持住以往的高贵。
乔晞仰起头,冲楚烽抛了一记赞许的眼神。
“走。”
眼尾的小痣被鸦羽般的睫毛扫过,双眸澄澈。
天鹅颈修长白皙……
楚烽想,他最多使出三分力就能拧断。
这女人看上去柔弱、无害,实际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糖衣炮弹。
前几天哭着说要嫁给他,保证跟他好好过日子,现在家里已经被闹得人仰马翻。
他微微蹙起剑眉,告诫自己必须坚持三个不原则:
绝不相信、绝不心软、决不动摇!
神情跟当初入党一样坚定。
别过头,抬脚迈出长腿。
乔晞满脸问号,跟着转身。
不就回家而已吗?像上战场似的,搞得她也很紧张。
“乔晞,你给我站住!”
钟素兰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
怒气值瞬间飙升,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度。
陆振东却端正好仪表走到她身边:
“钟姨,让她们走吧。我能被你这么关心,真的很感动!但我真的没事,身体好着呢。”
“今天在街上遇到乔晞,她说因为你们没去喝喜酒很难过,请我吃饭也只是打听你们的近况而已。”
“后来的确是我聊到要娶宝珍,喝多了两杯,中午又没吃东西,胃不太舒服才吐了。”
“都怪我考虑不周,擅自跟乔晞见面才闹出误会,还让你也特意跑一趟,以后我做事保证三思而后行!”
两边都不得罪,把大事化小,还间接表达了对林宝珍的爱重。
说得好听,细究起来却立不住脚。
乔晞在心里蛐蛐了一句“斯文败类”。
只是她停顿这会儿,楚烽已经走出饭店,影子都看不到了。
拔腿往外追,却看见楚烽右手扶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站在路灯下等她。
右手拇指旋开军用水壶盖,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昏黄的灯光将下颌线描出锐利的阴影。
她下意识摸了摸包,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发到逗音,迷死那群跟她一样的大女人。
发现没有手机还有点失落。
对面的楚烽却又推起自行车先走了。
“诶!”
她小跑几步追上去,偷偷剜了楚烽一眼才腆着脸笑:
“你说两家人都在等我,是怎么回事啊?”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脚步和自行车轮的滚动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又缓缓吐出。
月色朦胧,看不清墙上的各式标语,也听不清电视、广播里都在播放什么。
她有点迷茫。
甚至有一丝对未来的恐惧。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追着楚烽的步伐早就累出一层薄汗。
前面终于出现一排排筒子楼,灯光下“江州钢铁厂家属区”的招牌泛着冷光。
楚烽突然放缓了脚步,望着那块牌子沉声道:
“最近我有工作调动,离婚暂时没法办理,你再等等,我会尽快安排提交申请。”
“拜托你这段时间让我家安生点,行吗?”
离婚?
乔晞没想到,见面以来他说最长的一段话竟然是离婚。
看样子应该是原主提出,他也很赞成的方式。
离就离吧!
才改革开放不久,正值猪都能上天的腾飞年代,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反正她从小就没有亲人,早就习惯一个了。
“行!你安排好了通知我。”
楚烽惊讶地扭头看去。
她低着头,把脸埋进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却让楚烽感觉莫名烦躁。
说结婚的是她,嚷嚷离婚的是她,差点红杏出墙的还是她。
现在自己同意了,她倒表现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简直莫名奇妙!
“放心。”乔晞没等到他说话,扬起脸笑着给他送定心丸,“我想做的事很多,不会再瞎闹腾啦。”
楚烽随意地点了点头。
院中大榕树下玩耍的孩子突然冲他们大喊:
“警报,警报!坏后妈来啦,白雪公主快躲起来。”
小卖铺门口乘凉的家长们,挥着蒲扇喊了自家孩子的名字,装完样子也跟着小声蛐蛐。
“真抓回来受审了?”
“啧啧,还当自己是公安局长家的千金呢,这下看还有谁惯着她。”
“楚烽用那么多彩礼给我们买节目看,真是大好人呐,哈哈哈。”
“等着吧!上楼估计又得打起来。”
乔晞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没分析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但能确定三堂会审是逃不掉了。
忐忑地上了楼。
十几平的客厅里坐着三个人,比她想象中少很多。
餐桌上摆着苹果、鸡蛋和奶粉,还有台没通电的彩色电视机。
楚烽进门打完招呼,直接钻进厨房,很快里面就传出碗碟的碰撞声。
她亲爸满面愁容,亲妈脸上挂满愧疚,双双望着她欲言又止。
而她的婆婆,一条腿被夹板固定住摆在板凳上,恨不得用眼睛吞了她。
“不错!还敢回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媳妇,全江州只能找出你一个,真行啊!”
乔父站起来,双手在蓝色工装裤上搓着:
“亲家,真是对不住!你们的医药费和营养费,我家会负责到底的,你消消气。”
乔母也立马跟着陪笑:
“对!都怪我们没教育好孩子,该我们负责。”
“今天晓晞做得不对,但她应该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现在她肯定也知道错了,你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呗。”
说着又挪到乔晞身边,捏了捏她的手腕:
“晓晞,快跟你婆婆好好道歉。”
梯子都搭好了。
乔晞看着这对朴实的父母,喉咙像被人堵了团湿棉花。
在福利院长大的她,向来什么事都自己扛,眼前的情况真让她无所适从。
她婆婆嗤笑一声:
“我田秀娥命苦,没福气听她道歉。以后的日子她想怎么过,让她自己划下道来。”
“给她的彩礼是在你们家偷的,我管不着,但办婚宴收的礼金是从我这抢的,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还有年年,那孩子才五岁,被她推倒撞出了脑震荡,人还在医院观察,这事又该怎么算?”
偷彩礼、抢礼金,害婆婆断腿,养子脑震荡……
一口口大锅砸得乔晞眼前一黑又一黑。
老天奶赏的,她还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