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乔氏用了药要小憩片刻。
陆嬷嬷正好得了空,去做贺雪臣嘱咐她的事。
“苏娘子,二爷吩咐老奴送些绿豆汤来给您消夏。”
“陆嬷嬷快快请进。”
璎璎原是仰倒在榻上消食,见来了冰冰凉的绿豆汤,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嬷嬷。”
她乖巧的模样分外讨人欢心,陆嬷嬷也不能例外。
趁着璎璎喝绿豆汤的功夫,陆嬷嬷望向苏棠冉。
“苏娘子既然入了府,也算是贺家媳妇了。”
苏棠冉一点即通,“嬷嬷可是说我的发髻?”
她今晨起了个大早,没来得及盘发,便随意拿了条发带将一头乌丝束了起来。
如今看着,确实有些不妥。
陆嬷嬷轻笑,将手里的托盘递上前,“这是二爷亲自雕刻的檀木簪,贺府拮据,还望苏娘子莫要嫌恶。”
檀木簪尾端缀着朵辛夷花,线条流畅细致,足以窥见雕刻之人的不俗功夫。
苏棠冉浓密的睫羽颤动,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二爷有心,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陆嬷嬷:“那老奴替娘子挽发。”
“等等,”苏棠冉咬了咬唇,“我方才发了汗,身上湿漉漉的,嬷嬷可否容我去冲洗一番?”
陆嬷嬷自然无异议。
片刻,苏棠冉端坐在铜镜前。
“苏娘子的发跟乌云般,瞧着真是喜人。”
陆嬷嬷手脚麻利,片刻便挽好一个朝天髻,又仔细地将辛夷花簪横插入髻。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苏棠冉的脖颈后的肌肤上。
只见那里光洁一片,连颗痣都不见,哪里有贺雪臣所说的海棠花胎记?
她叹息一声,还是将这个消息如实带给了贺雪臣。
手背青筋微微绷起,贺雪臣眸色低沉,难免有些失落。
……
苏棠冉寻了个由头出门,又从小桃源里搜索来一笸罗食材。
她裹着纱布不方便,陆嬷嬷来替她张罗。
看着眼前油润的五花三层,陆嬷嬷险些惊掉下巴。
惊讶归惊讶,她利落地把五花肉切成方正肉块,佐以姜片去腥。
接下来,便由苏棠冉掌勺。
熬个糖色,“呲啦”一声,肥糯的五花肉颤巍巍滑入锅中。
片刻,整个厨房里都是焦糖与肉的香气。
再倒入半锅灵泉水,小火慢煨。
巴掌大的鲫鱼收拾妥后直接下锅煎烂,倒入滚烫开水,辅以小葱姜片一起炖煮。
炖的骨头都化渣时,放进豆腐继续炖煮。
时候差不多时,苏棠冉打了一碗鹌鹑蛋,偷偷摸了两把白面搅匀。
烧热铁锅,把蛋糊煎得两面金黄。
至于落葵叶,则是直接焯水凉拌,青翠欲滴,一看便知十分爽口。
菜刚上桌,璎璎看得眼都直了,小鼻子不停嗅来嗅去,“好香呀。”
她在顾家都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
贺乔氏原是用多了早膳不想再多吃,可被满桌美食香气一勾,这才惊觉她竟有些饥肠辘辘。
“这肉是哪里来的?”
贺府的拮据她心知肚明,断是没有余钱买这样好的肉的。
苏棠冉道:“妾身从顾家逃出来时带了些财帛傍身,今早瞧着肉便宜,便擅专买了一块回来。”
贺乔氏闻言,轻轻点头,“苏娘子有心了。”
苏棠冉垂着头,专心给贺雪臣与贺乔氏夹菜。
红烧肉大半都进了两人碗里。
“这囡囡瘦的跟猴子似的,得多吃点才是。”
贺乔氏满眼心疼,当即往璎璎碗里分了大半的肉。
熟料璎璎却将把肉还了回去,“大人吃饭吃得多,我是小人,吃得少。”
苏棠冉扶额,纠正她:“小人不是这么用的。”
小包子脸皱成一团,璎璎埋着头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贺乔氏更加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懂事,孝顺,又会看人眼色。
这么好的孩子,要是姓贺,那该多好啊。
心中的五味杂陈,却在红烧肉入口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经慢火细煨,皮肉已酥若凝脂,箸尖稍触便陷。
肉皮被咬破时发出“嗞”地轻响,肥糯的部分酥烂,瘦肉也已炖耙,肉香馥郁。
再喝一口鲫鱼豆腐汤。
鲫鱼之鲜瞬间漫过唇齿,豆腐久煨仍滑嫩,舌碾即化,竟比肉还鲜亮。
就连最寻常的蛋饼和落葵叶都分外有滋味。
苏棠冉正小口嚼着蛋饼,碗中忽落入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
贺雪臣:“你也多吃些。”
苏棠冉耳尖滚烫,闷声道:“多谢二爷。”
这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就连最后的肉汤都被用馍蘸了个干净。
末了,贺乔氏叫住苏棠冉,“陪我坐坐吧。”
苏棠冉应下,将团凳搬至贺乔氏的贵妃榻边替人打起扇子。
“我不想瞒苏娘子,贺家式微,等我归西后,怕是就要散了。”
一想到自家二郎与三郎水火不容的模样,贺乔氏就心塞。
“好在你与见微并无夫妻之实,我便对外称你是我外甥女儿,托人替你在酒肆寻了处营生,月例不少,足以养活你们母女二人。”
苏棠冉知道,贺乔氏口中的见微指的是贺雪臣。
“贺府竟这般捉襟见肘?”她不禁愕然。
好歹也是先前的将门大户,万万不至于沦落至此。
迎着苏棠冉问询的目光,贺乔氏道:“自打将军被扣上了逃兵的罪名,朝廷便抄了贺家大多数家产,加之又为见微四处求医,费了不少银钱。”
“既然都这样了,大夫人又何必倾全府之力为二爷娶妻呢?”苏棠冉凝眉。
“见微腿脚不便,有个能知冷知热的陪在他身边,我也好闭眼。”
手中的素帕绞紧,苏棠冉咬着唇瓣,下定了决心。
撩起裙摆,端正跪在贺乔氏跟前。
“若老夫人不嫌弃,妾身想留在这里,助侯府度过难关。”
她看得出来,贺乔氏是真心实意地疼璎璎。
又想起璎璎先前坦言说“喜欢这里”,苏棠冉的眼神愈发坚定。
贺乔氏眼眶温热,温声叹道:“好孩子,快些起来!”
她隐隐约约感觉,贺府兴许有救了。
可又不敢那么笃定。
夜沉,苏棠冉哄着璎璎入睡后,仰面盯着床顶出神。
她还在想早晨捡的那十几个种蛋。
傍晚得闲她又在侯府逛了一圈,这偌大的宅院里,只有间驴圈,没有能养家禽的窝棚。
看来还是得去集市上逛逛。
这么想着,苏棠冉的眼皮渐沉,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