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2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3:02:45

第2章 2

7.

半柱香后,画影轻轻推门进来:

“小姐,马车备好了。”

“小少爷已经睡下,乳母正陪着呢。”

我点头,起身走到昭儿的床边。

孩子睡得正沉,脸红扑扑的,全然不知这府中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我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娘带你去曾外祖家住几日。”

我低声说,像是在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画影帮我披上斗篷,戴上风帽。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十一年的屋子。

每一件摆设,都曾是我精心挑选;

每一寸光阴,都曾是我真心交付。

如今看来,只觉得讽刺。

“走吧。”

我领着昭儿,画影提着装满证据的紫檀木匣,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国公府。

马车疾行在夜色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格外清晰。

昭儿在我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问:

“娘,我们为什么晚上去曾外祖家呀?”

“曾外祖家说想你了,一刻都等不了。”

我轻拍他的背,“乖,你再睡会儿。”

孩子很快又沉入梦乡,呼吸均匀。

姜渊最后那个眼神,充满了困兽般的疯狂。

他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马车刚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前方忽然横出另一辆马车,堵住了去路。

车夫猛地勒马,车厢剧烈一晃。

画影立刻护在我和昭儿身前,低声道:“小姐,不对劲。”

我掀开车帘一角。

借着檐角灯笼微弱的光,看见对面马车旁站着五六个人影,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精壮汉子,眼神阴鸷。

“前面可是镇国公府少夫人的车驾?”

那人扬声,语气还算客气,手却按在腰间刀柄上。

画影替我答道:“正是。”

“我家少夫人回太傅府探病,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自然要给。”

汉子往前走两步,“只是近来京城不太平,世子爷担心夫人少爷安危,特命我等前来护送。”

“请夫人移步后面那辆马车,我们定将您平安送到太傅府。”

护送?

分明是挟持。

我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昭儿,心念电转。

祖父派来的侍卫在后面那辆马车上,隔着一段距离,此刻若冲突起来,未必能立刻护我们周全。

硬碰硬不是上策。

“世子有心了。”

我提高声音,语气平静,“既然如此,我便......”

话音未落,我猛地将手边一个空暖炉掷向对方脚下!

“咣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同时,我厉声对自家车夫喝道:

“冲过去!”

车夫是老周家的人,反应极快,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骏马嘶鸣,扬起前蹄,朝着那辆堵路的马车侧面空隙猛冲!

对面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决绝,那精壮汉子脸色一变,拔刀欲拦,但马车的冲势已起。

“拦住他们!”

混乱中,马车险之又险地擦着拦路马车的边缘挤了过去,车身刮蹭发出刺耳声响。

昭儿被惊醒,吓得哭起来。

“抱紧娘!”

我紧紧搂住他,另一只手抓住车窗稳住身体。

身后传来呼喝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快!”画影急声催促车夫。

马车狂奔出巷口,转入主街。

后面那辆属于太傅府的马车也已跟上,四名侍卫拔刀在手,挡住了追兵。

我看到其中一名侍卫反手掷出什么东西,夜色中寒光一闪。

身后追赶的嘈杂声里夹杂了一声闷哼,似乎有人受伤。

心,这才稍定。

“直接去太傅府,快!”

我对车夫道。

马车不敢再走僻静小路,沿着灯火稍亮的主街疾驰。

昭儿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不怕,昭儿不怕。”

我柔声安抚,拭去他脸上的泪,“娘在。”

画影脸色也有些发白,低声道:“小姐,他们真敢......”

“狗急跳墙,自然什么都敢。”

我冷笑,“可惜,他不够快。”

今夜我若迟一步,或是软弱半分,此刻恐怕已是人为刀俎。

8.

没过多久,马车稳稳停在太傅府侧门前。

早已有人在此等候。

两名提着灯笼的仆妇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大小姐,老爷已在书房等候。”

我抱着昭儿下车,祖父身边的老管事周伯亲自迎上来。

“小姐受惊了。”

他目光扫过我们略显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后面的事,交给老奴。老爷请您直接过去。”

我点点头,将昭儿交给画影和一位可靠的嬷嬷:

“带小少爷去我出嫁前的院子休息,仔细照看。”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跟着周伯,朝祖父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

祖父周太傅须发皆白,身着常服,正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才沉声道:

“没受伤吧?”

“孙女无恙,只是路上遇到些宵小阻拦。”

我行礼。

“哼,姜家那竖子,胆子是越发大了。”

祖父冷哼一声,示意我坐下,“东西都带来了?”

我解下一直随身携带的紫檀木匣,双手奉上:

“所有证据,皆在此处。”

祖父没有立刻打开,只用手抚过匣子,沉吟片刻:

“昕儿,你想好了?此匣一开,便再无转圜余地。”

“姜家固然要清理门户,但此事掀开,对你、对昭儿的名声,亦难免有损。”

我抬头,迎上祖父的目光:

“祖父,孙女想好了。大哥冤死十年,真相必须大白。”

“姜渊与周悦狼狈为奸,混淆血脉,觊觎爵位,谋害昭儿......桩桩件件,皆不可恕。”

“至于名声,”

我微微一顿,语气更冷,“孙女宁愿要一个清白的真相和公正的结局,也不要一个用谎言和污秽粉饰的‘体面’。”

“昭儿还小,他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堂堂正正地继承爵位,而不是活在一个随时可能被野种取代的阴影里。”

祖父凝视我良久,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又转为深深的疼惜。

“好,这才是我周家的女儿。”

他重重点头,“既如此,祖父替你作主。这些东西,我会亲自交给王御史。”

“他欠我一个人情,且素来刚直不阿,必会秉公处理。”

“多谢祖父!”我起身,郑重下拜。

祖父扶起我,叹了口气:

“只是苦了你了。十一年夫妻......终究错付。”

我垂眸:“孙女只当那十一年,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如今,梦该醒了。”

9.

三日后,刑部公堂。

王御史主审,刑部尚书旁听。

老夫人坐在特设的座上,脸色灰败。

“老夫人,”王御史拱手,“有人上告,镇国公世子姜渊涉及十年前忠勇将军姜烨战死疑案。”

“并有通奸、混淆血脉之罪。”

老夫人浑身一颤,看向我:“昕娘,是你?”

我抬眸直视:“祖母,孙媳不能看着大哥冤死,不能看着姜家血脉被混淆。”

“更不能看着世子之位被一个野种觊觎。”

“你——”

老夫人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姜渊被带上堂时,还试图维持体面,但眼中的慌乱藏不住。

周悦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指尖却掐得发白。

证据一件件呈上。

赵铁柱的画押证词,详述当年拒马河畔的冷箭与帐中争吵;

拼合后严丝合缝的螭纹玉珏,老工匠当堂辨认是先帝所赐;

姜承被带上堂,孩童吓得语无伦次,却断断续续说出“父亲每月来看我”、“母亲是静心斋的夫人”......

还有从周悦静心斋搜出的书信:

姜渊亲笔,字字露骨,其中一封赫然写着:

“烨去后,方得自在。”

姜渊起初强辩,斥赵铁柱诬陷,称书信伪造,玉珏是周悦偷拿......

直到王御史传唤当年另一名老卒。

那人虽未见冷箭,却证实袭击前姜渊反常地多次打听姜烨的行军路线。

“姜渊,周悦,你们可知罪?!”

惊堂木拍下。

姜渊忽然大笑,笑声凄厉:“知罪?我何罪之有?!姜烨他凭什么?!”

“悦儿爱的是我,凭什么要嫁给他?!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你就害死他?”

我声音冰冷,“所以你就让我的昭儿,叫了你十一年父亲,让你的私生子在外受苦?”

姜渊恶狠狠瞪我:“周昕,我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

“若没有你,我和悦儿早已——”

“早已怎样?”我打断他,“让你的私生子名正言顺继承爵位?”

“姜渊,你做梦!”

公堂哗然。

我转向王御史,郑重行礼:

“大人,姜渊谋害兄长、勾结外敌、欺君罔上、与人通奸、混淆血脉,数罪并罚,请大人按律处置!”

老夫人捂住心口,几乎昏厥。

姜渊狂笑:“那北狄的王子,早就与我交易!”

“冷箭?没错,是我亲手射的!我要他死!”

“至于你周。你不过是我稳住周家的棋子!”

“你生的儿子,也只是个幌子!我的承儿,才是真正的世子!”

“孽障!”

老夫人捶胸痛哭,“我姜家怎会出你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

惊堂木重拍:“肃静!”

王御史冷面如铁:“姜渊已亲口招供,谋害兄长、勾结外敌、欺君罔上、与人通奸、混淆血脉,数罪并罚,天理难容!”

“周氏,你与姜渊通奸在前,隐瞒私生子在后,于姜烨将军之死知情不报,且混淆国公府血脉,按律当处流刑。”

“判你携子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返京!”

10.

判词落下,周悦脸上的柔弱哀戚瞬间褪尽,只剩惨白与扭曲。

“流放?哈哈哈哈......”

她尖笑起来,挣扎起身,指着我浑身颤抖。

“周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从小便是!”

她眼中涌出癫狂的泪:“凭什么你母亲那个贱人一进门,就夺走我娘的一切?!”

“我娘尸骨未寒,我爹就娶她进门,把你捧在手心!”

“而我这个原配嫡女,却成了要靠你们施舍的可怜虫!”

她猛地前扑,神经质地笑:

“你以为你护得住你儿子?姜昭三岁时那场大病,差点没了......”

“你真以为是意外?”

我瞳孔骤缩。

周悦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是我......买通他乳母的亲戚,在糕饼里加了点‘好东西’......”

“可惜那老东西手脚不利索......”

“还有他五岁落水......也是我让人推的!”

“只是没想到那小杂种命大!”

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我手指掐进掌心,才能克制颤抖。

原来昭儿年幼时几次惊险,并非意外!

“毒妇!”我声音从牙缝挤出,“周悦,你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哈哈哈!”

周悦仰头大笑,“是你们母女逼我的!我就是要看你痛苦,看你失去一切!”

“姜渊是我的,世子之位也该是我儿子的!”

“你周昕,就该和你那抢夺人夫的娘一样,不得好死!”

惊堂木再次重重拍下:

“放肆!周氏谋害稚子,罪加一等!”

老夫人此时挣扎起身,向二位大人深深一礼,老泪纵横:

“老身教孙无方,酿此大祸,无颜求恕......”

“只求给姜家,留一丝血脉体面。”

“姜渊罪无可赦,老身......不敢再为他求情!”

她闭眼,浑浊泪水滑落,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气。

11。

圣裁很快:

姜渊,斩立决。

周悦,流放三千里。

私生子姜承,随母流放,削籍为奴,永世不得归京。

镇国公世子之位,由姜烨嫡亲侄儿、我儿姜昭承袭。

姜渊在闹市问斩。据说临刑前骂不绝口,直到刀落。

我没有去看。

周悦母子被押送出京那日,细雨蒙蒙。

我站在城楼远处,心中已无波澜。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苦果自己尝。

一月后,消息传来:周悦母子在流放途中遇流民抢劫,混乱中双双殒命。

听到时,我正在教昭儿识字。

笔尖一顿,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母亲?”昭儿仰头。

“无事。”我轻轻擦去墨渍,“娘教你,十万青山封旧诺,一二闲云过别岑。”

老夫人病倒后未能起身,半年后的秋夜溘然长逝。

临终前,她将对牌和库房钥匙交到我手中。

枯槁的手攥了我一下:

“罢了......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镇国公府的匾额依旧高悬,门庭却渐渐恢复了生气。

我以嗣子生母之身,与两位族老共主府务。

清理姜渊余党,整顿积弊,核对账目,安抚人心......

千头万绪,一一理清。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内宅的世子夫人。

我开始学看账本,了解田庄庶务;与族老商议子弟前程;代表国公府应对必要的官场往来。

权力与责任相伴而来,让我看清了许多以往看不清的世情。

昭儿一天天长大,聪慧仁厚。

我为他请最好的先生,教他经史子集,也让他习武强身。

常带他去姜烨衣冠冢前祭拜,告诉他伯父的英勇与冤屈,告诉他何为家族责任,何为顶天立地。

我要他记住,他承袭的爵位,背后是鲜血与教训,更是期待与重担。

时光荏苒,曾经沸沸扬扬的丑闻渐渐被新谈资覆盖。

镇国公府在我的操持下,慢慢恢复了元气与声誉。

人们提起如今的国公府,更多是对那位独力抚育幼主、稳重持家的太夫人的敬佩。

又一年春,昭儿二十岁,行冠礼,正式袭爵。

典礼上,他身着国公冠服,器宇轩昂,应对得体。

宾客散尽后,他来到我院中,郑重行了大礼:

“母亲,儿子今日能站在这里,全赖母亲多年辛劳教诲。”

“儿子必不负母亲期望,光大门楣,守正持心。”

我扶起他,看着他已高出我许多的身量,心中感慨万千。

所有曾经的屈辱、痛苦、挣扎与算计,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意义。

“好。”

我微笑,替他理了理衣襟,“我儿长大了。”

窗外,春光正好,梨花如雪,纷纷扬扬。

我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辽阔天空。

这一生,风雨已过。

剩下的路,我与昭儿,当携手而行,步步安稳,直至荣光满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