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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我就坐在后座,旁边是歪倒在一边的尸体。
顾淮之坐在副驾驶,扯开领带,烦躁地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沈瑜开着车,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淮之,你也别太难过了。”
沈瑜的声音温柔得像水,
“嫂子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医生都说她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
顾淮之吐出一口烟圈,冷笑一声,
“我是受够了。”
“你知道刚才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他回过头,厌恶地瞥了一眼后座上毫无生气的我。
“我在想,如果五年前死在那场火里的人是我,该多好。”
“那样,她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完美的妻子,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吃垃圾、随地大小便、让我颜面扫地的疯子!”
我飘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原来,我苟延残喘的这五年,在他眼里,只是对他完美人生的污点。
沈瑜叹了口气,一只手伸过去握住顾淮之的手。
“别说气话了。今晚你为了这个项目忙了这么久,本来是大喜的日子......哎,嫂子也真是,怎么偏偏挑今天发病。”
“她就是故意的。”
顾淮之反握住沈瑜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她知道我要晋升了,知道我要摆脱这种烂泥一样的生活了,所以她要毁了我。”
“林婉,你听见了吗?”
他突然转头冲着后座吼道:
“你赢了!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我有个吃烟头的疯婆子老婆!你满意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车轮碾过减速带的颠簸声。
我的头随着惯性撞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淮之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我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行,继续装。”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
“沈瑜,今晚去我家吧。糖糖这几天一直吵着要见你。”
沈瑜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有些犹豫:
“这......不太好吧?嫂子还在家呢。”
“当她是空气就行。”
顾淮之冷漠地说,
“反正她也听不懂人话。”
车子驶入小区。
顾淮之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粗暴地将我拖了出来。
因为身体已经僵硬,我的腿卡在座椅缝隙里。
他用力一扯。
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格外刺耳。
顾淮之愣了一下,动作停滞了半秒。
“怎么了?”沈瑜走过来问。
“没事。”
顾淮之加大了力气,将我整个人拽了出来,
“估计是鞋跟卡住了。”
但我看得清楚。
那是我的脚踝骨被硬生生扯断了。
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只有漂浮在空中的灵魂,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
原来死人也会有幻痛。
顾淮之拖着我进了电梯,沈瑜踩着高跟鞋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我的那只掉落的帆布鞋。
“这鞋都磨破了,改天我给嫂子买双新的吧。”沈瑜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鞋带。
“不用给她买。”
顾淮之看着电梯镜子里映出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型,
“给她买也是浪费,她只会把鞋拿去啃。”
电梯门开了。
家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
“爸爸!”
六岁的糖糖穿着粉色的睡衣,扑进顾淮之的怀里。
顾淮之脸上那层寒霜瞬间融化,他蹲下身,一把抱起女儿,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糖糖乖,还没睡呢?”
“我在等爸爸回来给我讲故事。”
糖糖搂着顾淮之的脖子,撒娇道。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被顾淮之随手扔在玄关地毯上的我身上。
那个眼神。
不是看见母亲的依恋。
而是看见怪物的恐惧。
糖糖瑟缩了一下,把头埋进顾淮之的颈窝。
“爸爸......疯子妈妈又睡在地上了。”
“她好脏,身上好臭。”
“能不能把她扔出去啊?我想让沈阿姨当我的妈妈。”
童言无忌。
却像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脏。
我飘过去,想要摸摸糖糖的头。
我想告诉她,妈妈不脏。
妈妈只是病了。
妈妈为了救爸爸,才变成这样的。
可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感觉不到。
顾淮之抱着糖糖,跨过我的尸体,走进了客厅。
“好,爸爸答应你。”
他温柔地哄着女儿,
“等过阵子,爸爸就把这个疯子送走,让沈阿姨住进来,好不好?”
“好耶!”
糖糖开心地拍着手。
沈瑜站在一旁,笑得温婉动人,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他们三个在明亮的客厅里,其乐融融。
而我的尸体。
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玄关的黑暗里。
像一袋被遗弃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