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删掉了那条编辑到一半的求救信息。
他关掉了手机。
许文彪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在身后,但似乎正在微弱下去,像漏气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沫的黏腻声响。叶荣添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
【任务‘冷血抉择’已完成。】
【奖励发放:新界地块‘龙塘尾’产权纠纷核心数据包(深度解析版)。】
【因果账簿更新:债务增加。当前因果债:-87。状态:深红(警告)。】
眼前半透明的全息界面猛地亮起,边缘不再是之前激活时的淡蓝色光晕,而是泛着一层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那红色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流淌、加深,伴随着一种无形的精神重压,沉甸甸地压在叶荣添的眉心,让他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87。
一个冰冷的数字。代表他欠这个世界的“债”。而这一切,始于三分钟前他按下的删除键。
“呼……”叶荣添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个数字和身后的兄弟身上撕开。现在不是愧疚的时候,愧疚会要命。系统给了任务,也给了工具。活下去,拿到地块,才是对文彪……不,才是对自己唯一的交代。
他必须这么想。
界面中央,海量的信息流开始瀑布般刷下。不是整齐的文档,而是混杂着图片、扫描件、关系图谱、时间线、甚至是一些模糊监控截图和录音文字转译的碎片化信息洪流。系统的推送方式粗暴而高效,直接往他脑子里灌。
龙塘尾地块(新界北,约5.2公顷):
原属“永丰实业”(已破产清算)。
三年前,产权在破产重组过程中,被“鼎盛金融”以极低价格收购债权后取得。
关键点:鼎盛金融的实际控制人查永仁,与黑虎帮现任坐馆(话事人)“丧昆”有姻亲关系(查永仁的妹妹是丧昆的情妇之一)。
表面产权清晰,归鼎盛金融所有。但……
叶荣添的眼球快速转动,捕捉着关键字段。额角植入预知芯片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灼痛和麻痒,这是信息高速处理时的生理反应,也提醒着他过度依赖这玩意的代价——现实感知扭曲。他必须保持清醒。
信息继续冲刷。
黑虎帮内部权力结构(近六个月动态):
坐馆:丧昆(陈国昆),52岁,作风狠辣但守旧,主要利益在传统偏门(赌场、保护费)、部分走私。
二路元帅(副手):“花柳权”(刘永权),47岁,负责帮派财务、白道生意洗白,与多家地产中介、小型财务公司有深度勾结。野心勃勃,对丧昆的保守不满。
红棍(高级打手/地盘负责人)数名,其中需要关注:
“狂人辉”(张振辉),丧昆嫡系,掌管新界北部分地盘,包括龙塘尾周边,性格暴躁,忠诚但无脑。
“四眼明”(李明),花柳权提拔上来,负责帮派部分合法生意账目,心思缜密,是花柳权的钱袋子兼智囊。
异常资金流(系统高亮标注):
过去四个月,从鼎盛金融(查永仁)账户,有数笔总计超过八位数的资金,并未直接流入黑虎帮公账或丧昆指定账户。
资金通过三个空壳公司周转后,最终流向一个海外离岸账户,该账户的间接关联人指向……“四眼明”(李明)。
同时,黑虎帮内部近两个月有三起小型冲突,均发生在狂人辉和四眼明手下马仔之间,起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地盘摩擦,但冲突升级速度异常快,且丧昆的调停效果甚微。
产权纠纷引爆点(系统推测):
鼎盛金融(查永仁)近期资金链紧张,有意快速出手龙塘尾地块套现。
丧昆意图以帮派名义低价吃下,然后转手或自己开发,利益归入帮派公账(实则是他掌控)。
但花柳权(通过四眼明)似乎与查永仁有私下协议,想绕过丧昆和帮派,以另一个白手套公司的名义接盘,利益直接落入自己口袋。那笔流向海外的资金,可能是预付的“诚意金”或“操作费”。
狂人辉与四眼明手下的摩擦,很可能是双方老大矛盾的下沉体现。
信息流暂停。
叶荣添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是疲惫,是高速思考带来的亢奋和芯片过载的刺痛。黑暗中,那些文字、图谱、数字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燃烧。
黑虎帮不是铁板一块。
丧昆和花柳权,面和心不和,已经到了因为利益快要撕破脸的地步。龙塘尾这块肥肉,成了内斗的导火索。
而我们……自己和文彪,之前试图通过正规渠道、找中间人去和鼎盛金融(查永仁)谈判,想以市场价收购,无疑是天真地闯进了饿狼争食的现场,还试图跟狼讲道理。黑虎帮根本不允许这块肉落到外人嘴里,尤其还是两个没什么背景、只是有点小钱和野心的年轻人。所以谈判直接变成了暴力清场,丧昆或者花柳权(或者两人都有份)下令,狂人辉执行,干脆利落。
“所以,文彪挨这三刀……”叶荣添喉咙发干,喃喃自语,“不是因为谈判条件,甚至不是主要针对我们。是因为我们不小心,撞破了他们内部即将开始的抢食戏码?或者,单纯只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可能对地块有兴趣的人?”
都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他们成了牺牲品。
不,是文彪成了牺牲品。自己还“活着”,因为系统。
叶荣添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和那暗红色的系统界面几乎融为一体。背叛带来的沉重负罪感,此刻被一种冰冷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分析狂热所取代。他必须抓住这个矛盾!
如果黑虎帮内部有裂痕,那就有操作空间。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报警?先不说黑虎帮在警队里有没有眼线,自己刚刚“见死不救”的行为,一旦文彪真的死了,自己就是同谋甚至主犯。系统任务也要求夺取地块,报警等于放弃任务,抹杀。
唯一的生路,就是利用丧昆和花柳权的矛盾,火中取栗。
怎么利用?
叶荣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袋里一个硬物。那是他和文彪创业初期,在廉价出租屋里,用剩下的红绳编的“兄弟同心结”。手工粗糙,颜色已经褪得发白。文彪当时笑着说:“荣添,以后咱们发了,这玩意就是传家宝,提醒咱们怎么苦过来的。”
粗糙的绳结硌着指尖。
叶荣添的心像是被那绳结狠狠勒了一下,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仿佛要借那疼痛来镇压心底翻涌的情绪。
“文彪……”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别怪我。这个世道……想往上爬,总得有人垫脚。你教我的,记得吗?你说过,商场如战场,心不够狠,站不稳。”
许文彪当然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是在他们被无良供应商欺骗、血本无归之后,文彪红着眼睛说的气话。第二天,他还是那个会偷偷给楼下流浪猫喂食、会因为项目成功而兴奋地拉着叶荣添喝廉价啤酒到天亮的许文彪。
叶荣添知道自己是在扭曲记忆,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但他需要这个借口。就像溺水的人需要一根稻草,哪怕知道它承不住重量。
系统的暗红色光芒似乎更浓了。因果债的数字在角落微微闪烁。
-87。
或许,还会变得更多。
叶荣添甩甩头,将那些软弱的思绪狠狠抛开。他再次聚焦系统界面,调出花柳权(刘永权)和四眼明(李明)的详细信息,尤其是他们经常出没的场所、名下的公司、常联系的几个白道人物。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不能去找丧昆。那是头老狼,警惕性高,而且自己刚刚被他的人砍了兄弟(虽然没死透),去投靠等于送上门被灭口以绝后患。
花柳权……或许可以试一试。这个人贪财,有野心,正在和老大抢食,急需外部助力,或者至少需要“意外”来打破僵局。自己这个“意外”闯入者,知晓部分内情(通过系统),或许能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或者……一个交易筹码。
风险极高。与虎谋皮。花柳权可能比丧昆更阴险。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缝隙的方向。
叶荣添看了一眼地上。许文彪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但身下的血泊似乎没有再扩大。失血性休克,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
“你会撑住的,文彪。”叶荣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命硬。等我……等我拿到该拿的,我会……”
会怎样?补偿?忏悔?他自己也不知道。系统的任务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夺取地块是唯一目标。之后呢?救文彪?怎么救?送医院然后面对警察的盘问?解释自己为什么拖延了这么久?
一团乱麻。
先活下去,拿到地块再说。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错了,就只能沿着这条漆黑的路走下去,看看尽头到底是深渊,还是……一丝渺茫的光亮。
他最后看了一眼许文彪苍白染血的脸,咬紧牙关,转身。
谈判现场所在的这间废弃仓库偏僻寂静,远处的警笛声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黑虎帮的人撤得干净,只留下血腥和狼藉。他们大概觉得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板,一个必死,一个吓破胆,不足为虑。
叶荣添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移动。他的西装外套沾了灰和几点喷溅状的血迹(是文彪的血),但他顾不上这些。额角的芯片持续传来微热,偶尔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片段:一张豪华办公桌后模糊的人脸(花柳权?),一份文件签署的场景,还有……一片建筑工地的奠基仪式,彩旗飘飘,但天空是暗红色的。
幻觉开始渗入了。必须加快速度。
他摸出那台关掉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没有开机。而是从内袋里掏出另一台老旧的、不记名的备用手机。这是他和文彪用来联系一些不太方便用主号联系的人或渠道的,里面只存了几个号码。
他快速拨通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