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6:01:21

听证会前夜,勾魂司后院变成了施工现场。

马库斯和卡西乌斯光着膀子——虽然魂体没有汗,但架势要有——正在搭建一座“临时元老院”。材料是从鬼市淘来的廉价阴木,雕花是黑白无常用指甲抠出来的,粗糙得能让真正的罗马元老气活过来。

“这里要放象牙椅!”马库斯指着一堆朽木,“元老院必须有象牙椅,这是传统!”

“可是马库斯大人,”黑无常哭丧着脸,“阴司没有大象啊……要不,用奈何桥下‘长牙鬼’的牙?他那两颗獠牙有三尺长,锯下来打磨打磨,应该能凑合……”

“那就快去!”马库斯挥手,“记住,要打磨得光滑!不能扎屁股!”

白无常抱着一卷褪色的红布跑来:“马库斯大人,您看这个行吗?这是三百年前一个厉鬼新娘的盖头,怨气重了点,但颜色正!”

马库斯拎起红布一角,对着阴司的“月光”看了看:“嗯……虽然沾了点血渍,但洗洗应该能用。等等,这布上怎么还绣着‘永结同心’?”

“呃……那厉鬼是被负心汉害死的,执念比较深……”

“不管了!”马库斯把布往肩上一搭,“洗不掉的怨气,正好给元老院增添威严!”

另一边,阿努比斯·小特正在布置“埃及审判区”。

他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座小型的金字塔模型——只有半人高,但通体由冥金打造,表面刻满圣书体咒文。金字塔尖上悬着那杆黄金天平,天平一端放着真理之羽的仿制品(真品在奥西里斯手里),另一端空着。

“这里要铺尼罗河沙!”小特指挥着几个鬼卒,“必须是上个月从埃及冥府进口的‘哭沙’,带着法老的眼泪!铺三寸厚,不能多不能少!”

鬼卒们面面相觑:“大人,尼罗河沙……咱阴司没有啊。”

“那就用忘川河沙代替!”小特想了想,“但要在沙里掺彼岸花瓣、孟婆汤渣、还有刑天的头皮屑——这样才能模拟出神圣与死亡的混合气息!”

刑天刚好巡逻路过,听到这话,三丈高的身躯顿了顿,铜锣般的声音响起:“本神……没有头皮屑。”

小特抬头,胡狼耳朵抖了抖:“那就借您一根头发?战神之发,比头皮屑更神圣!”

刑天默默拔下一根赤发——那头发有小孩胳膊粗,落地时砸出一个坑。小特如获至宝,指挥鬼卒们把头发剁碎,混进沙里。

孟婆的区域最安静。

她在后院中央划出一个三丈见方的区域,铺上从库房搬来的天庭法会帷幔——那帷幔是月白色的云锦,用银线绣着北斗七星图,九百年没拿出来,依旧流光溢彩。帷幔四角各悬一盏青灯,灯光不是金色,而是淡淡的月白,照得整个区域如置水底。

她在帷幔中央放了一个蒲团,蒲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只有三样东西:一碗清水,一根桃枝,一本空白的书册。

“这是……”黄贤策走过来。

“问心台。”孟婆说,“清水照魂,桃枝驱邪,书册记言——上了这个台,只能说真话,否则桃枝自燃,清水沸腾。”

她顿了顿:“当然,对秦始皇可能没用,但对付那些秦律博士……足够了。”

黄贤策点头,然后看向院子角落——那里堆着他要用的“阳间设备”。

一台老式投影仪(是从阳间一个过劳死的IT男那里“借”来的,烧纸钱付的租金),一套便携音响(鬼卒们连夜去阳间KTV“顺”的,还顺带拿了几支麦克风),还有一块白色幕布(用枉死城的裹尸布漂白的,边缘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渍)。

最绝的是电源解决方案——崔判官从雷公电母那儿讨来一小块“雷击木”,能持续放电三天,就是偶尔会漏电,电得鬼卒们头发竖起来。

“都准备好了?”黄贤策问。

“差不多了。”崔判官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就是十殿阎罗那边……有点麻烦。”

“怎么说?”

“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三位答应来当观察员,但要求坐‘特等席’,不能和普通鬼混坐。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三位说‘公务繁忙’,只派判官代表。剩下平等王、都市王、转轮王、仵官王四位……”

崔判官压低声音:“他们收了嬴政的‘第二份礼’。”

黄贤策皱眉:“什么礼?”

“不知道。”崔判官摇头,“但送礼的是赵高亲自去的,回来时那四位阎罗府上就挂出了‘闭门谢客’的牌子。我让探子去打听,只听说……礼盒里装的不是长生丹,是‘地契’。”

“地契?”

“阴司的‘地契’。”孟婆忽然开口,声音很冷,“秦始皇要把秦狱周边三千里阴司土地,划给那四位阎罗做‘封地’——条件是,他们不得干涉听证会,不得支持任何一方。”

黄贤策笑了:“嬴政这是在下血本啊。看来他真的怕了——怕我们这出戏演得太好,动摇了他的根基。”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喧哗声。

一个鬼卒连滚爬爬跑进来:“判官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鬼!”

“什么鬼?”

“秦、秦律博士!三百个!全穿着黑色博士袍,戴着高山冠,手里捧着竹简,正在门口列队呢!为首的说……说要见黄主簿,递交‘联名质询书’!”

众人对视一眼。

来了。

秦始皇的反击,比预想的还快。

黄贤策整理了一下衣袍——他今天特意穿了投行精英标配的阿玛尼西装(魂体幻化的,但气势要有),又戴上了那块百达翡丽。

“走,”他说,“去会会这群……活化石。”

勾魂司大门外,场面堪称壮观。

三百个秦律博士,分三排站立,每排一百人。个个面色肃穆,目不斜视,双手捧着厚重的竹简——那竹简不是普通竹简,是“律法竹”,每一片都浸过法制史名家的心血,重达三十斤。

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博士,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但眼睛亮得吓人。他见黄贤策出来,上前三步,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老朽淳于髡,秦律博士院掌院,奉始皇帝陛下旨意,特来向黄主簿递交《关于跨文明司法听证会之程序性质疑书》。”

他双手奉上竹简。

竹简展开,长达三丈,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篆。黄贤策快速扫了一眼,核心意思就一个:你们这个听证会,不符合秦律程序,没有法律效力,我们拒绝承认。

但他注意到,竹简末尾,没有嬴政的御印,只有三百个博士的私印。

这说明……嬴政本人没有正式反对,只是让这群老学究来打头阵。

“淳于先生,”黄贤策合上竹简,微笑,“贵院的质疑,我收到了。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请讲。”

“第一,听证会的主旨是‘跨文明司法交流’,并非秦狱案件的正式审判。按秦律,‘学术论辩,不涉刑名’,何来程序之说?”

淳于髡一愣:“这……”

“第二,”黄贤策不给他喘息机会,“听证会邀请的观察员,包括十殿阎罗、外国冥府特使,属于‘外交事务’。按秦律,‘外事不预内法’,博士院好像……管不到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黄贤策向前一步,声音清朗,“博士院此来,是以‘秦律专家’身份,还是以‘秦始皇特使’身份?若是专家,我们欢迎学术探讨;若是特使……”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

“那请出示陛下的正式国书。否则,我有理由怀疑,诸位是‘私聚众、妄议政’,按秦律……该当何罪?”

三百博士,鸦雀无声。

有几个年轻的博士额头冒汗——虽然是魂汗,但也能看出紧张。

淳于髡脸色青白交替,良久,才咬牙道:“老朽……是以专家身份而来。”

“那就好。”黄贤策侧身让路,“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看看会场布置?给些专业意见?”

淳于髡犹豫片刻,点头:“也好。”

三百博士鱼贯而入。

一进后院,他们就愣住了。

罗马元老院的象牙椅(其实是长牙鬼的獠牙椅)、埃及的金字塔和尼罗河沙(忘川河沙版)、天庭的问心台、阳间的投影仪……这些跨越时空、跨越文明的元素混在一起,冲击力不亚于看到秦始皇跳踢踏舞。

“这、这成何体统……”一个博士喃喃。

“肃静!”淳于髡喝道,“既入他门,当守他礼。”

他走到罗马元老院区域,盯着那把“象牙椅”看了很久,忽然问:“此椅……为何有血腥气?”

马库斯咧嘴一笑:“因为是用厉鬼的牙齿做的!坐上去,能感受到怨魂的呐喊,激励元老们秉公执法!”

淳于髡:“……”

他又走到埃及审判区,抓起一把“尼罗河沙”,捻了捻:“这沙……为何有孟婆汤味?”

小特骄傲地昂起胡狼头:“因为掺了孟婆汤渣!象征着死亡与轮回的终极真理!”

淳于髡:“……”

最后,他来到问心台前。

孟婆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见他来,睁眼。

两人对视。

淳于髡忽然打了个寒颤。

“您是……”他声音有些发颤。

“孟婆。”孟婆淡淡道,“要试试问心台吗?”

淳于髡犹豫片刻,还是踏上了帷幔区域。

刚站定,他面前那碗清水忽然泛起涟漪,水中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年轻的脸——那是他生前的模样,正伏案苦读,嘴里念着:“法者,国之权衡也……”

“这是……”淳于髡呆住了。

“问心台照的是初心。”孟婆说,“淳于先生,您当年苦读秦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以法治国,天下太平’,还是为了……成为权贵的喉舌?”

清水中的画面变了。

变成他死后入阴司,被秦始皇召见,授以博士之职,赐予香火俸禄。他跪地谢恩,发誓“永效陛下”。

画面再变,变成他和其他博士一起,为长城徭役的合法性撰写辩护词,明知那些怨魂是被强迫的,却还是在竹简上写下:“徭役者,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清水开始冒泡。

咕嘟咕嘟,像烧开了一样。

淳于髡脸色煞白,连退三步,退出了帷幔区域。

清水恢复平静。

“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孟婆一眼,转身离开。

其他博士面面相觑,也跟着离开。

走到门口时,淳于髡忽然回头,对黄贤策说:

“明日听证会……老朽会来。”

顿了顿,补充道:

“只带眼睛和耳朵。”

三百博士走了。

后院恢复了忙碌。

黄贤策走到孟婆身边,低声问:“你给他看了什么?”

“他该看的东西。”孟婆重新闭上眼,“有些人,活得太久,忘了自己为什么活。”

深夜,一切布置完毕。

众人聚在老槐树下——那棵树今天又长出了几片新叶,嫩绿嫩绿的,在阴司灰暗的背景中格外扎眼。

崔判官带来了最新消息:

“十殿阎罗那边定了——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三位亲自来,坐特等席。阎罗王等三位派判官代表。剩下四位……果然没来。”

“外国冥府那边,”崔判官继续道,“罗马冥府派了执政官布鲁图斯——据说是凯撒的老对头,嘴特别毒。埃及冥府派了死神阿努比斯本尊的特使,是个胡狼头人身、穿金甲的高阶神官。希腊冥府也凑热闹,派了个叫‘修辞之神’的小神,说是来学习辩论技巧。”

马库斯眼睛一亮:“布鲁图斯?那个刺杀凯撒的布鲁图斯?他死后不是下地狱了吗?”

“人家后来表现好,减刑了。”崔判官说,“现在在罗马冥府当执政官,专管‘历史遗留问题’——就是专门跟凯撒的鬼魂吵架。”

卡西乌斯兴奋地搓手:“那明天有好戏看了!布鲁图斯最擅长撕凯撒的伤疤,不知道会不会撕秦始皇的……”

“咳咳。”黄贤策打断,“说正事。赵高那边有什么动静?”

“有。”崔判官脸色凝重,“他在阿房宫外布了‘禁法结界’,所有仙术、法术、鬼术,在结界内都会失效——包括孟婆的仙力、小特的亡灵法术、还有你的《改革天书》。”

众人脸色一变。

“这是耍赖!”黑无常怒道,“那我们还怎么打?”

“但他禁不了‘规则’。”黄贤策说,“罗马的契约法、埃及的审判原则、阳间的程序正义——这些是‘道理’,不是法术。他要真敢在听证会上动手,那就是自打脸。”

孟婆忽然开口:“禁法结界有一个漏洞。”

“什么?”

“它禁的是‘施法’,不是‘法器’。”孟婆说,“我的青灯、小特的天平、马库斯的戒指,只要不主动催动,就不会被禁。但一旦催动……结界会反噬。”

她顿了顿:“所以明天,我们只能用嘴,不能用武。”

“正好。”黄贤策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动武。”

他看向众人:“都去休息吧。明天……是场硬仗。”

众人散去。

黄贤策独自坐在槐树下,看着满院的布置。

月光(伪)洒在罗马的象牙椅上,洒在埃及的金字塔上,洒在天庭的帷幔上,洒在阳间的投影仪上。

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碎片,被他硬生生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场荒诞又严肃的听证会。

“能成吗?”他轻声问。

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回答。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孟婆。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素白布衣,也不是流仙裙,而是一袭月白色的法袍,袍袖宽大,绣着淡金色的云纹。头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身打扮……”黄贤策挑眉。

“九百年前,我在天庭法会当书记官时穿的。”孟婆说,“明天,我当听证会的主持人。”

“你会主持?”

“会。”孟婆说,“天庭法会比这复杂得多——神仙吵架,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从《道德经》吵到《金刚经》,从盘古开天吵到末法时代。我听了九百年,知道怎么让他们……闭嘴。”

黄贤策笑了:“那明天靠你了。”

孟婆没接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铃铛,铃铛呈青铜色,表面刻着细密的云纹。

“这是‘止争论’,天庭法器。”她说,“摇一下,能让所有人安静三息。明天如果场面失控,我会用。”

她把铃铛递给黄贤策。

“给我?”

“你坐在控方席,离得近。”孟婆说,“必要时……你来摇。”

黄贤策接过铃铛,入手微凉。

“孟婆大人,”他忽然说,“如果明天我们赢了,你打算做什么?”

孟婆沉默片刻。

“也许……”她看向远方,“去看看阳间的春天。九百年了,我都忘了樱花是什么味道。”

她转身离开。

月光下,法袍的背影显得格外清寂。

黄贤策握紧铃铛。

铃铛表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同一时间,阿房宫深处。

嬴政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勾魂司后院的景象——罗马元老院、埃及金字塔、问心台、投影仪……一切尽收眼底。

赵高跪在一旁,低声道:“陛下,禁法结界已布好。明日,他们只能动嘴。”

“嗯。”嬴政应了一声,手指在镜面上一点,画面切换到黄贤策坐在槐树下的场景,“你觉得,他能赢吗?”

“绝无可能。”赵高冷笑,“三百博士已准备好三千条秦律条文,足以驳斥他所有指控。况且,四位阎罗已收地契,不会帮他。外国冥府也只是看热闹……”

“李斯呢?”嬴政忽然问。

“李相……还在府中称病。”

“病?”嬴政笑了,“他是心病。”

他转身,走到龙椅前坐下。

龙椅旁,摆着一个小巧的玉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枚暗红色的丹药——不是长生丹,而是“焚血丹”。服之可在十二时辰内获得十倍战力,但代价是……折损三千年修为。

“明日,”嬴政拿起焚血丹,在指尖转动,“若听证会不利于朕,你就服下此丹,血洗会场。”

赵高身体一颤:“陛下!那里有外国使节,还有阎罗……”

“那又如何?”嬴政眼神冰冷,“朕要复活,谁阻,谁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最好用不到。朕更希望……用道理赢。”

赵高低头:“臣明白。”

嬴政挥挥手:“去吧。明日,朕会亲临听证会——以‘被告’身份。”

赵高大惊:“陛下!这太危险……”

“危险?”嬴政笑了,笑容里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朕当年一统六国,面对的是百万雄师。如今,不过是一群鬼魂的吵闹罢了。”

他闭上眼睛。

“朕倒要看看,那个黄贤策……能掀起多大风浪。”

殿外,黑龙虚影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龙影周围,缠绕着丝丝血光。

勾魂司隔间。

黄贤策躺在床上,睡不着。

他手里握着那枚“止争论”铃铛,轻轻摇了摇。

没有声音。

但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果然是天庭的好东西……”他喃喃。

窗外,传来打更鬼的梆子声:

“子时三更——小心火烛——谨防盗贼——”

黄贤策坐起身,铺开纸笔。

开始写最后的提纲。

写着写着,他忽然笑了。

“秦始皇啊秦始皇,”他轻声说,“你准备了刀剑,我准备了道理。”

“明天,就看看是刀剑硬……”

“还是道理硬。”

他写完最后一笔,搁笔。

窗外,天色微明。

听证会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