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幽静的树林,显然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刚策马行不过十余步,绕过一丛茂密的灌木,前方不远处的情景便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一对年轻男女正依偎在一棵古树下,姿态亲昵。
京禾一眼瞥见,脸颊顿时飞红,慌忙别开视线,下意识地扯了扯萧执的衣袖,声音带着窘迫。
“陛下,那边……那边有人,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萧执的目光却已淡淡扫了过去,他眼神锐利,瞬间便认出了那两人的身份,眸色沉了沉,掠过一丝冷意。
他非但没有调转马头,反而低声对怀中的京禾道:“那是太傅的幼子,和高将军的次女。单论门第,倒也算匹配。”
他话音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可惜,这太傅之子,早已与高将军的嫡长女订下婚约。”
京禾闻言一惊,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岂不是有违礼数,乱了套了?”
她心思单纯,只觉得这般行径实在不妥。
她话音虽轻,但在寂静的林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对正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鸳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慌乱地分开,一抬头,正对上端坐马上的帝王和妃嫔,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萧执面无表情,声音不高。
“过来。”
那两人浑身一颤,哪里敢有半分迟疑,连滚带爬地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女……拜见陛下,拜见明妃娘娘。”
萧执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脚下抖如筛糠的两人,并未立刻叫起。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京禾依在萧执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她心中微紧,下意识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即,她目光转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两人。
“若本宫没有记错,”她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太傅之子身上。
“徐公子早已与高将军府的嫡长女月婵小姐定下婚约,是也不是?”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那位脸色煞白的高家次女。
“如今二位在此私会,于这荒郊野外,行迹亲密,恐怕……于情于理,都大为不妥吧?”
那两人闻言,浑身剧颤,惊恐地抬头偷瞄陛下的神色,却只见萧执面容冷峻,眸中寒意凛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知今日触了逆鳞,闯下了大祸。
京禾心中清明。
她早已从越国夫人和宫人闲谈中知晓,那位高将军的嫡长女高月婵,当年在先皇后,亦即萧执生母遇险时,曾奋不顾身挡下一剑,以致身受重伤,多年来一直静养深闺。
于陛下而言,月婵是于母后有恩之人。如今,她的未婚夫竟与自家庶妹在此私相授受,这不仅是背信弃义,更是对陛下心中那份感念之情的亵渎。
她担心陛下盛怒之下严惩二人,虽合规矩,却难免落下苛责之名。
毕竟,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心思辗转间,京禾决定由自己来出面转圜。
萧执感受到袖口传来的细微力道,垂眸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目光。
他眸中的冰寒微融,顺势将话语权交给了她,声音平稳却充满威压:“明妃,今日女眷相关事宜,便由你裁定。你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京禾得到首肯,心定了几分。
她挺直脊背,声音清晰地说道:“陛下,前几日您还曾对臣妾提及,月婵小姐温婉贤淑,徐公子青年才俊,赞他们是天作之合,还特意命内府准备了那柄新得的翡翠玉如意,要作为他们的新婚贺礼,以表彰高家忠义,成全一段佳话。”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凛然:“可如今看来,这徐公子言行不一,品德有亏,恐怕并非月婵小姐的良配!他此举,不仅辜负月婵小姐,更是辜负了陛下您的期许和圣恩!这简直是对天威的藐视和冲撞!”
她目光扫过地上面无人色的两人,斩钉截铁道:“陛下,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以正视听!”
萧执听完,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的赞赏。
那徐公子与高二小姐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们万万没想到,明妃娘娘轻飘飘几句话,竟将一桩私相授受的风流小事,生生扣上了藐视天恩、辜负圣意的滔天罪名。
“陛下!明妃娘娘!冤枉啊!”徐公子猛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方才、方才真是高二小姐不慎崴了脚,微臣只是、只是出于礼数扶了一把,绝无私情,望陛下明鉴啊!”
高二小姐也慌忙伏地,泪如雨下:“臣女不敢,臣女万万不敢有违礼法,求陛下、娘娘明察……”
“放肆!”京禾尚未开口,萧执冰冷的声音已经斩断他们的辩解。
他眸光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事实俱在,还敢巧言令色,诡辩脱罪?看来是朕平日太过宽仁了!”
他目光扫向身后侍立的宫人,语气斩钉截铁:“来人!将此二人拖下去,掌嘴二十,以儆效尤!让他们好生记住,何为君臣之礼,何为尊卑之分!”
“是!”几名内侍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便将瘫软在地的两人架起,拖向林外。
求饶声和哭泣声很快远去,林间重归寂静,只余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京禾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风波,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抬眼望向身后的萧执。
她方才强撑的气势悄然消散,眸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征询,轻声唤道:“陛下……”
萧执垂眸看着她,眼底的冰寒已然褪去,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有些微凉的手指,随即调转马头。
“嗯,”他低沉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平稳,“此处聒噪,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