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14:39:00

陈月英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夹起大鸡腿往春梅碗里塞:“没有,你吃。”

“妈,你吃,我们昨儿刚吃过。”春梅推回来,怀里的小儿子正含着奶头咂咂作响。

陈月英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来的“刚吃过”,明明就是骗她的话。

想起去年春梅月子里还忙给他们帮忙盖房,陈月英的心像被钝刀子割,又往她碗里摁了摁:“让你吃就吃。”

“锅里还有一半呢,”春梅笑得温吞,“妈明天回去带些,给我爸和弟弟妹妹们……”

还惦记着那几个吸血鬼!陈月英没等她说完,转而把鸡腿塞进大外孙嘉辉碗里,眼风扫向春梅:“你不吃,我大外孙吃。少瞪他,再瞪这鸡腿他也吃定了,吃!”

嘉辉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两颗黑葡萄,瞅瞅外婆,又瞅瞅妈妈。

妈妈说外婆年纪大该吃,爸爸说客人该吃,可鸡腿油汪汪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他咽了口唾沫,哈喇子差点淌到衣襟上。

“外婆,你吃,我嗦骨头就行。”

陈月英鼻子一酸,摸了摸外孙软乎乎的头顶:“外婆吃鸡肉,嘉辉吃鸡腿。长者赐,不可辞,你吃了外婆才高兴。”

嘉辉又看向妈妈,春梅终于松了口,笑着揉他的头发:“吃吧,吃了长高高。”

“谢谢妈妈!谢谢外婆!”小胖手攥住鸡腿就往嘴里送,油星子溅得半张脸亮晶晶的,啃得那叫一个香。

陈月英又往春梅碗里扒了几块带肉的鸡骨:“孩子还没断奶,你得多补补。”

“妈……”

“叫你吃就吃,”陈月英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别总亏着自个儿身子。”

大女婿张国泰在一旁笑得憨实:“吃吧,嫁给我,委屈你了。”

一家子围着桌子啃鸡肉,骨头上的油汤都被嘉辉舔得干干净净,昏暗的煤油灯灯光里,总算有了点像样的烟火气。

春梅啃着鸡骨,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妈,盼弟的婚事……咋样了?”

陈月英把一块鸡肉狠狠嚼碎,咽下:“我不同意。”

春梅和张国泰都愣了:“不同意?你……那我爸那边……”

“他同意,就让他自己嫁过去!”陈月英往桌上撂下鸡骨,声音发狠,“董家那小子脑子有问题,才肯出这么多彩礼。我好好一个闺女,凭啥嫁个傻子?”

上一世的画面猛地撞进脑子里,盼弟嫁过去后整日以泪洗面,那傻子根本不能人事,董家为了续香火,竟让傻子他爹糟蹋了盼弟。

她要报警,董家拿钱堵嘴,赵永平揣了钱,她这个当妈的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盼弟在那家里憋出了乳腺癌,离了婚净身出户,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一世,她拼了命也不能让盼弟跳进那火坑。

春梅看着妈把鸡肉嚼得“嘎嘎”响,说话时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竟有些陌生:“妈,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陈月英扒了一大口饭,“能吃能喝能睡,以后只会更好。春梅,你认识识字的人不?盼弟聪明,一教就会,我想让她认几个字。”

春梅想了想:“海升和秋梅不是放暑假了吗?他们教正好,还不用花钱。”

陈月英冷笑一声,“这两天麦子能收了,他们得下地收庄稼。”

啥?

春梅和张国泰都惊得睁大了眼。

秋梅和海升?下地干活?他们连自家地头在哪都分不清,从小到大就被捧着,啥时候干过农活?

“妈,你说的是真的?你跟我爸……”

陈月英往桌边推了推堆成小山的鸡骨头,顺手揪了块肉喂给脚边摇尾巴的小黑狗,慢悠悠道:

“五个孩子都是我生的,你嫁出去了不说,秋梅和海升能读书,盼弟为啥不行?盼弟能下地做饭,他们凭啥不能?”

她抬眼看向春梅,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明:“以后你也别总往娘家贴补,有了自己的家,先把日子过好。

那三个狼心狗肺的,换不来真心,时间久了,他们倒觉得是应当的。”

“去年你盖房子,你爸、东升、秋梅海升都在家,谁伸过一把手?干不了重活,轻活也不能搭把手?一个个就知道吸你的血。”

陈月英戳了戳桌子,“别再傻乎乎掏心掏肺了。”

春梅听得怔住了,这些年她不是没委屈过,可总觉得是娘家人,这话从没说出口,没想到一辈子唯唯诺诺的妈,竟替她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眼泪“啪嗒”掉在衣襟上,她吸了吸鼻子:“妈,我……我没事。”

“有事没事我清楚,听妈的就是。”

陈月英转向张国泰,“国泰,你弟弟不是向阳小学的老师吗?能不能让他给盼弟补补课?学费我出。”

盼弟都二十了,跟八九岁的娃娃一起上学不像话,只能找老师单独教。

她偷偷攒了点钱,从结婚那天就藏着,谁都不知道地方。

上一世全被那三个吸血鬼弄走了。

张国泰连忙点头:“没问题妈,我这就去跟他说。每天下午教两个小时就行,估计花不了多少钱。”

盼弟的心脏“咚咚”狂跳,指尖都在发颤。

她做梦都想上学,偷偷跟着二姐和海升背过课文,早就认了不少字。

“姐夫,”她小声问,“能……能在你家教我吗?去别的地方,怕人说闲话。”

“当然,东房正好空着。”张国泰笑得实在,“你要是不想回去,就住这儿。”

盼弟用力点头,眼眶亮得像落了星子:“谢谢姐夫!”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夜里,盼弟躺在东房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凑到陈月英耳边:“妈,我真的可以不嫁那个人吗?爸都跟人家说好了彩礼,他会打你的。”

陈月英侧过身,借着月光看着女儿眼里的忐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妈在,就不会让你嫁个傻子。那一家子,是牲口。”

“妈,”盼弟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好像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陈月英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指尖带着温热的力道:“那这样的妈妈,你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盼弟往她身边靠了靠,声音亮起来,“妈今天好厉害,我看见爸都怕了!”

“妈以后会一直厉害下去。”陈月英掖了掖被角,“睡吧。”

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盖在母女俩身上。这一夜,谁都没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