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掀开锅盖,见半锅小米粒僵在锅底,好像熟透了,尝一口里面却是生的。
怎么会这么多?水去哪了?米为什么还是生的?这黏成一团的东西,要吃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完吧?
这事可千万不能让爸和妈知道。
米硬邦邦的,一定是水放少了。
东升瞅着灶房门口,怕赵永平突然进来,慌慌张张抓起葫芦瓢,“哗哗”舀了两瓢水倒进去。
锅里的米像是被喂饱了似的,“腾”地涨起来。
哪还顾得上细想,他“哐当”扣上锅盖,蹲在灶前使劲拽风箱。
风箱被拉得“呼哧呼哧”直喘气,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可他半分不敢停。
这还是他头一回把火烧得这么旺。
熬了半个钟头,他捏着锅沿的手直打颤,小心翼翼揭开锅盖,瞬间没了声气。
水呢?怎么又成了黏糊糊的干饭?
东升急得跺脚:“这么一大锅,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实在没辙,他硬着头皮把秋梅叫了进来。
秋梅一掀门帘,瞅见锅里的景象,眼睛“噌”地瞪大一圈,嗓门都拔高了:“这咋回事?你放了多少米?”
“八、八碗……”东升耷拉着脑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心虚地抠着手指。
秋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八碗?!”
东升却一脸认真,掰着手指头数:“你一碗,海升两碗,爸两碗,我三碗碗,加起来可不就是八碗嘛?没算错啊。”
秋梅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你是猪脑子啊?照你这么做,咱家粮食三天就得空!”
东升被戳得懵乎乎的,心里还觉得自己没错,“那现在咋办啊?妈回来肯定会打我的。”
秋梅仰起下巴道:“关我什么事儿,打的又不是我。”
东升怯生生地提议:“二姐,要不……你一会儿跟爸去收麦子,我把剩下的偷偷喂猪?”
“你疯了?”秋梅压低了嗓门,“你知道这些米要多少谷子才能打出来吗?人都不够吃,你还喂猪?”
“那咋办啊……妈昨天还甩了我一巴掌,她要是看见了,肯定还得打我,我怕,二姐,你说妈咋像变了个人似的?三句话不对就骂人,骂着骂着就动手。
她到底咋了啊?再这样下去,咱家日子可咋过?我昨晚做梦,梦见她拿着杀猪刀,她、她会不会连咱们都……”
秋梅抿唇得意的道:“要我帮你也行,但是你以后啥都得听我的,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东升赶紧道:“行,二姐,我听你的,以后妈让你干活我帮你干。”
秋梅一副趾高气昂,“你先舀出一半藏起来,留够咱吃的就行。
等我们下地了,你再偷偷拿去喂猪。”
东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嗯!”
秋梅磨磨蹭蹭去叫赵永平和海升,东升赶紧舀了半盆子粥,慌里慌张地藏好。
吃饭时,赵永平舀了一勺粥,眉头“噌”地拧成了疙瘩,像是能夹死苍蝇。“这啥玩意儿?这么难吃!你连个小米稀饭都熬不明白,是吃屎长大的吗?”
这甜兮兮的味道,腻得他胃里直犯恶心,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咽的粥。
东升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难吃得很,跟妈以前熬的完全不一样。
他心里直犯嘀咕:小米稀饭不就是倒水、放米、烧火吗?难道还要放啥调料?可妈熬的粥,他也没尝出有调料的味儿啊。
秋梅和海升也皱着眉,勉强往嘴里扒拉。
海升实在咽不下去,放下筷子问:“大哥,有烙饼吗?这太寡淡了。”
昨天还吃着大块猪肉,今天就成了这甜兮兮的小米粥,实在难以下咽。
东升声音小小的,生怕大声说话露了破绽:“没、没有。你们先下地吧,我在家慢慢烙。”
连个稀饭都熬成这样,烙饼指不定得霍霍掉一袋子面,他哪敢让他们等着。
赵永平和海升也没多想,凑合着吃完就下地了。
东升目送他们走远,才端着那半盆子粥,紧张兮兮地往猪圈挪。
可猪槽不在猪圈门口。
陈月英早上没喂猪,这会儿猪听见动静,“嗷嗷”叫,在栅栏上使劲乱顶,鼻环“哐当哐当”响,像是随时要被顶掉似的。
东升吓得往后缩了缩,想进去又不敢,那小公猪越发狂躁,栅栏被撞得“咯吱咯吱”晃。
这么凶的东西,她妈昨天是咋敢一跃跳进去,按住就一刀捅死的?东升实在想不明白。
妈以前连杀鸡都哆嗦,现在竟然能杀猪。
小公猪这会儿跟疯了似的,把栅栏撞得“哐当”响,他心一横,端起盆子,“哗啦”一下,把半盆子黄灿灿的小米粥全倒在了地上。
小公猪“哼哧哼哧”地凑过来吃,可粥洒在地上,混着猪粪,怎么也吃不干净。
东升急得趴在栅栏上,挥着手给猪鼓劲:“快吃啊!赶紧吃完,别剩下!我妈回来该骂我了!”
他现在是真怵她妈。
……
麦地里,赵永平带着秋梅和海升收麦子。
还没收到一个钟头,秋梅就拉着哭脸,直挠胳膊。
“爸,我好像对麦子叶过敏,好痒啊。”
赵永平眼睛一瞪,气冲冲地吼道:“痒了不会挠?你手断了还是咋的?对麦子叶过敏?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听过这说法!这么多麦子,你想让老子一个人割?
你那个妈也是脑子抽风,大夏天杀啥猪,这时候正该收麦子,她倒好,还有闲心串门子,简直有病!”
秋梅委屈地瘪着嘴:“那咱为啥要种这么多麦子啊?不种不就不用收了嘛。”
赵永平顺手抄起个土块就砸了过去,“咚”地打在秋梅肩上。秋梅“嗷”地一声哭出来,疼得直叫唤。
赵永平却像是没听见,接着骂:“不种喝西北风去?你个愣头青!脑子里装的都是啥?跟你那个妈一个样!
交公粮的时候把土磨成灰交呢吗?”
秋梅火气蹭蹭涨,她回来是收麦子的吗?卖了她难道就没有愧疚吗?为啥还要让她干活?
陈月英明明说了,要好好弥补她,就是这么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