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苑内,几日里都一直灯火通明。
卧榻上的上官疏月陷入噩梦的循环,生产之时的血崩、上官繁星的狞笑、父亲冰冷的漠视、孩子凄惨的哭声、乱葬岗的阴风……无数悲惨而恐怖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摧毁着她的神经......
“莲儿……孩子……我的孩子……元武二十六年......”她不间断地无意识地呢喃,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帛枕。
紫苏见王妃一直在说胡话,急得团团转,指挥着丫鬟不断更换温水,为王妃擦洗。并命令煎煮府中常备的清热汤药,可喂进去的药,大半都沿着上官疏月的嘴角流了出来,病情丝毫未见好转。
“母妃……母妃怎么还不醒?”古落尘稚嫩而惊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上官繁星登门那日,后来太医正好到府给小世子看诊,顺便也给不舒服的上官疏月诊了一下脉,但没看出她有什么不适。太医叮嘱可以将府中的清热汤药给王妃煎服。可不曾想,到了晚上王妃就开始病重。
古惊寒那日出府去了军营后,几日也都未曾回来过。
古落尘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仿佛一碰即碎的母妃时,他吓坏了。
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妃,母妃应该是鲜活的,会对他笑,会抱他转圈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世子,王妃只是感染了风寒,多休息几天就好了。”紫苏连忙上前安抚,想带他离开。
可古落尘挣脱开紫苏的手,跑到外间的榻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小膝盖,一动不动地看着内室的方向。任凭紫苏如何劝说,他都不愿挪动分毫。他想母妃好起来时,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突然,一个丫鬟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
紫苏责备她莽撞,打扰到王妃,可小丫鬟笑着大声说道:“王爷回府了!”
“什么?王爷回来了?”
“什么?父王回来了?”
紫苏和小世子异口同声地说道。
下一秒,小世子就夺门而出,紫苏担心地在后面叫着:“世子,您慢点,别摔着了!”
刚到大厅坐下的古惊寒,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就看见一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腿,还嗷嗷大哭。
古惊寒心头一震,这小子今日是怎么了?一旁的古千文也是目瞪口呆。
古惊寒正想开口询问,古落尘就哭着说道:“父王,您可算回来了!母妃不好了!”
“什么?母妃不好了?你先别哭,好好说。”古惊寒笨拙地安抚着与自己并不算太亲近的儿子。
古落尘早没了往常的冷峻模样,此时的他就像普通孩童一般,对着自己的父亲哭诉。
“父王!母妃不好了!她病得好重……尘儿叫她,她都不理尘儿……她是不是……不要尘儿了……”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身板还颤抖着,眼泪鼻涕挂满了小脸。
古惊寒心生愧意,他弯腰抱起小家伙,试图拍背帮他顺气。
随后,他就看见了正小跑过来的紫苏:“怎么回事?”
紫苏“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惶恐:“回禀王爷!自前几日上官小姐来访之后,王妃便郁郁寡欢,夜里突发高烧,至今未退,汤药难进,奴婢……奴婢等束手无策!”
上官繁星?!
古惊寒眸中瞬间盛满冷意,他抱着仍哭得伤心不已的儿子,飞快地直奔雅苑。
刚踏入房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床榻上,正在沉睡中且喃喃自语的上官疏月比他离开时消瘦了不少,双颊还泛着异常的红晕。这场景......怎么让他似曾相识,难道他们之前见过?
“父王,尘儿是不是又要没有母妃了?”古落尘可怜兮兮地看着始终不肯睁开眼看他的母妃,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须臾之间,那个在围场冰面上冷静反击,在父皇母后面前权衡利弊的女子,竟已憔悴到如此模样?难道,这又是她的什么计谋吗?
古落尘从古惊寒的怀里滑下来,跑回外间榻上他的“老位置”,又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圆球,小声地重复道:“父王,您快救救母妃。”
古惊寒走到床前,目光落在上官疏月那惨白的脸上。
他向来不喜女子以柔弱为武器,可此刻,看着这张与记忆中画像重叠,却又被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的脸,他心中又涌起那股陌生烦躁的情绪。他背在后面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她真的是颗棋子吗?她未免演得也太过逼真了?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
“古千文!”他突然沉声叫道。
“属下在!”古千文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闪现。
“拿本王令牌,速去太医院,请余太医过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甚至还有些......恐慌。
“是!”
古千文离开后,古惊寒走出内室,来到古落尘身旁。
“尘儿,你告诉父王,为何你会如此的认定她就是你的母妃呢?”
古落尘抬头用坚毅的语气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母妃!而且母妃和我长得很像不是吗?”他没说的是,因为母妃就是父王藏在书房暗格里的画像的人儿,除了母妃,还能有谁?
古惊寒保持沉默没有接话,是啊,当初捡到尘儿的时候,就是见小家伙的鼻子,嘴巴和自己极度相似,就像是遗失的亲儿子似的。
正因为如此,古落尘被接到王府后,众人也相信了圣王对小世子的说辞——遗失在外的亲子。
那这个女人......古惊寒又望向内室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古千文就风风火火地带回了余太医来到雅苑。
余太医战战兢兢地诊脉,手指搭在上官疏月那细弱的手腕上,越诊脸色越是凝重,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许久,他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声音还发颤,:“启……启禀王爷……王妃乃是,乃是...阴阳俱衰、气血将枯,气不行,血也不充,脉搏细弱无力,似有似无,如游丝一般,这是......是人之将至的征兆......”
“人之将至?”古惊寒的声音如同凛冽的寒风,“你再说一遍?”
余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王爷息怒!微臣万万不敢妄言!王妃脉象确是如此!王妃病症凶险,乃是外邪入侵,加之忧思过度,急火攻心,导致气血逆乱,心神损耗过甚,药物......恐难奏效,关键在于王妃自身的求生之志。若……若其不愿醒来,纵有神丹妙药,也恐......无力回天啊!”
一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古落尘见状,又开始嗷嗷大哭,嘴里一直叫着“母妃”。
虽然他没弄明白余太医的意思,但见父王如此动怒,就知道事情不妙,母妃肯定出大事了。
紫苏赶紧上前扶住小世子,不停地安抚着。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古惊寒的声音穿透整个雅苑,“她是君上钦封的圣王妃,是世子的母妃!她若有事,太医署上下,提头来见!”
余太医吓得赶紧伏地大声回道:“是,是,圣王,臣现在立马回太医署找众太医商量,一定会把王妃治愈。”
随后,他起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古惊寒示意古千文跟上,要时刻盯着太医署,让他们一刻都不得懈怠。
此时的古落尘仍在哇哇大哭,满脸的泪水如断了线的小珠子,眼睛哭得也有些红肿,煞是可怜。
古惊寒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脸上满是心疼。
他不停地轻拍古落尘的后背,嘴里还轻声地安慰道,语气带着坚定:“尘儿,乖,你放心,父王一定不会让你母妃有事的!”
古落尘用力地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也很坚定:“尘儿相信父王!”
随后,古惊寒吩咐紫苏将小世子带回松苑,其他人等一律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还有床上昏迷不醒的上官疏月。
他站在床前,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
忧思过度?急火攻心?她不是失忆了吗?为何会有忧思过度的事情,甚至到了“人之将至”的地步?
上官疏月,她的失忆到底是真还是假?她的痛苦从何而来?她与那幅画像,又究竟有何关联?
无数的疑问在他心中涌现,但此刻,看着这张毫无生机的脸,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答应了尘儿,一定不会让他的母妃有事!
过了一会儿,紫苏回来,古惊寒这才离去。他没看到,一滴眼泪,从上官疏月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王府的高墙终究没能拦住圣王妃病危的消息,一夜之间飞出王府,在京都城内的大街小巷里悄悄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