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划破了旧工业区的沉寂,数辆警车鱼贯而入,将废弃厂房团团围住。闪烁的蓝红警灯给这片灰败的景色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诡异色彩。
林悦第一个跳下车,带着技术队和侦查员,脚步匆匆地冲向地下室入口。她脸色紧绷,既有对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更有对陈闻擅自行动的愠怒。当她沿着残破的楼梯走下,手电光柱扫到那个静静站立在黑暗中的清瘦身影时,这两种情绪交织成了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复杂感受。
“陈闻!”林悦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激起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知不知道单独行动有多危险?如果这里真是第一现场,凶手可能留下陷阱!如果你出事,我怎么交代?”
陈闻缓缓转过身,手机电筒的光线从他下颌向上照射,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那双空洞的眼睛更显深邃。他没有回应林悦的质问,只是平静地举起手中的两个透明证物袋。
“红色绒布碎屑,与苏晓雯珍视的舞鞋材质高度相似。银色袖扣,男性款式,刻有抽象纹样,初步判断为定制产品。”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做课堂报告,完全不受林悦情绪的影响,“发现位置在西北角废料堆边缘,疑似被拖拽或移动物品时带出。建议立即封锁现场,进行地毯式勘查,重点寻找血迹、毛发、纤维及任何挣扎痕迹。”
林悦被他这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在胸口。她狠狠瞪了陈闻一眼,但目光随即被他手中的证物吸引。那一点暗淡的红色,像黑暗中未干的血迹;那枚精致的袖扣,则暗示着一个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人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查看。尤其是那枚袖扣,上面的抽象图案像是一种变形的字母,又像某种徽记的简化版。
“技术队!”林悦果断下令,“按陈教授说的,全面勘查!注意每一个角落,特别是发现证物的区域,分层清理,不要放过任何微量物证!”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立刻行动起来,架起强光灯,瞬间将阴暗的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昼。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各种专业设备开始运作,发出低沉的嗡鸣。
陈闻退到角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强光对他而言并无意义,他更在意的是这片空间在勘测过程中可能被“激发”出的、残留的声息。他微微闭眼,侧耳倾听,试图在嘈杂的人声中捕捉那一丝可能残存的、属于过去的“声音化石”。
林悦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仅仅靠……‘听’到的环境音?”
“声音像指纹,每个空间都有其独特的混响、衰减和频率响应特征。”陈闻没有睁眼,轻声解释,“苏晓雯骨骼记录的回声,指向一个密闭、坚硬表面居多且有一定空间容积的地下环境。这里是附近三个备选点中,声学特征最吻合的一个。”
林悦沉默了片刻。尽管听起来依然玄奥,但事实胜于雄辩。他找到了,在警方拉网式排查遗漏的地方,找到了可能的直接证物。
“这枚袖扣,”林悦将证物袋举到眼前,“你觉得会是凶手的吗?”
“可能性存在。”陈闻睁开眼,“也可能是与苏晓雯在此见面的另一个人的。需要排查她的社会关系中,有无习惯或场合需要佩戴此类袖扣的男性。定制产品,范围可以缩小。”
这时,技术队那边传来了声音:“林队!这里有发现!”
两人立刻走了过去。在发现绒布和袖扣位置更深处,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废料后,在地面上发现了几处极其模糊、几乎与水泥地面颜色融为一体的暗褐色斑点。
“疑似血迹,需要鲁米诺确认。”
“采样,立刻送回市局做DNA比对!”林悦命令道,心跳不由得加速。
鲁米诺试剂被喷洒上去。在熄灭强光灯的瞬间,那片区域显现出幽蓝诡异的荧光,虽然面积不大,分布也略显凌乱,但足以证明这里曾经有过血液存在。
“不是喷溅状,更像是……滴落或擦拭留下的痕迹。”老法医初步判断。
陈闻静静地“看”着那片荧光区域,在脑海中构建着场景:一个受伤(或者已经死亡)的人被拖拽至此,血液从伤口滴落,或是沾染血液的物体(比如凶器)被在此擦拭……
“林队!这边也有发现!”另一名技术员在几米外的墙角喊道。他在墙缝里,镊出了一根长约十厘米的、微卷的头发。发色与苏晓雯资料照片上的深棕色一致。
线索开始像珍珠一样,被一一串联起来。
林悦深吸一口气,感觉案件的轮廓正在从浓雾中逐渐显现。她看向陈闻,目光复杂。这个男人的“荒诞”能力,正在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将警方引向真相的核心。
“小王,”她转头对助手说,“立刻重点排查苏晓雯的社会关系网,特别是男性!老师、同学、朋友、甚至是她兼职接触过的人,筛选出所有经济条件良好,有可能定制或佩戴此类精致袖扣的对象!同时,查这枚袖扣上的图案来源,是哪家品牌或定制工坊的标志!”
“是!”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地下室里的勘查工作仍在继续,每一个新的发现都可能成为拼图上关键的一块。
陈闻走到那片显现出血迹荧光的地方,缓缓蹲下。他伸出手,隔着空气,虚抚着那片冰冷的水泥地。
他听不到更多具体的声音了,时间的河流太过强大,冲刷掉了大部分痕迹。
但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一年前,一个年轻的生命曾在这里凋零,她的恐惧、她的不甘、她最后的呼喊,都曾在这片空洞的回响中震荡,最终,有一部分,伴随着她骨骼的碎裂,被永恒地封存了下来,直到被他“听”见。
“我们会找到他。”林悦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陈闻说,又像是在对那看不见的亡灵承诺。
陈闻站起身,没有回头。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了某个未知的方向,“他就在那里,穿着得体,戴着另一只袖扣,以为自己早已安全上岸。”
他的话语很轻,却让林悦感到一股寒意。陈闻不是在猜测,他是在陈述一个他通过无数细微线索(包括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听”到的信息)在脑海中已然勾勒出的事实。
警方的工作是收集证据,构建逻辑链条。
而他的方式,是直接触摸到罪恶留下的、无形的“声音”烙印,然后,循着那烙印,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