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书房。
陈辞难把那几本从轻眉家带回来的书摊在桌上,盯着看了半个时辰,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往后一靠,瘫在太师椅里。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鬼画符。有些像扭曲的蝌蚪,有些像乱麻似的线条,还有些像是用鸡爪子沾了墨随便戳出来的——总之,一个字都看不懂。
轻眉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本,也在仔细看。
“这些符号……”她指着其中一页,“我好像在叔叔留下的笔记里见过注释。”
“什么注释?”陈辞难来了精神。
“叔叔的字很小,写在书页的边角,”轻眉翻到下一页,指着角落里几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这里写着……‘乾为天,坤为地,离火在南,坎水在北’。”
陈辞难凑过去看,果然有几行蝇头小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八卦?”他好歹读过几年书,虽然大多时间都在打瞌睡,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应该是,”轻眉点头,“但又不完全是。这些符号的组合方式,和寻常的八卦图不太一样。”
她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到让人眼花的图案,无数线条交织,中间还有个像眼睛一样的符号。
“这个图案……我在谱子上见过。”轻眉声音发紧,“就是那份《湘君》谱子最后画的那只眼睛。”
陈辞难心里一沉。
又是那只眼睛。
谱子、古籍、还有轻眉爹娘留下的秘密……全都指向同一个符号。
“你叔叔的笔记里,有没有提到这个眼睛是什么意思?”他问。
轻眉摇摇头:“没有。叔叔只注释了一些基础的符号,更深奥的……他可能也看不懂。”
陈辞难叹了口气,重新瘫回椅子里。
正发愁呢,书房门被敲响了。
“少爷,”赵铁骨的声音传来,“老爷叫您去前厅一趟。”
“我爹?”陈辞难一愣,“什么事儿?”
“没说,但看着……脸色不太好。”
陈辞难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码头那事儿,传到爹耳朵里了吧?
他站起身,对轻眉说:“你先在这儿看,我出去一趟。要是累了就让丫鬟带你去客房休息。”
轻眉点点头:“陈公子先去忙。”
陈辞难跟着赵铁骨往前厅走,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爹陈大盐枭,大名陈四海,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平日里对陈辞难虽然宠得很,但真发起火来,那也是真吓人。
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陈四海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王大人太客气了!这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陈辞难心里一松——还能笑出来,应该不是找他算账。
他整了整衣襟,迈步走进去。
厅里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是他爹陈四海,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暗紫绸袍,手里盘着俩核桃,笑得一脸和气。
客座上坐着的,却是个让陈辞难眼皮直跳的人——
王扒皮。
不对,现在得叫王主簿了。
王扒皮今天换了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堆着笑,手里捧着茶杯,一副恭敬模样。但陈辞难一眼就看出,那笑容底下藏着怨毒。
“爹,”陈辞难上前行礼,“您找我?”
“来来来,”陈四海招招手,“见过王大人。”
陈辞难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王大人。”
王扒皮也站起身,笑眯眯地还礼:“陈少爷,又见面了。”
“可不是嘛,”陈辞难咧嘴一笑,“昨儿才在码头见过,今儿又在这儿见了。王大人真是……勤快。”
话里带刺。
王扒皮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昨日之事,都是误会,误会。本官回去仔细查了,《税典》里确实没有‘泊岸清淤捐’这一条,定是下面的人胡闹,本官已经严加惩处了。”
陈辞难挑眉:“哦?那王大人今天是……”
“是来赔罪的,”王扒皮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锦盒,双手奉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陈少爷笑纳。”
陈辞难没接,看向他爹。
陈四海笑呵呵地说:“王大人一片心意,辞难,你就收下吧。”
陈辞难这才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上好的羊脂玉佩,温润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王大人太客气了,”他合上盒子,“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
“是是是,”王扒皮连连点头,“本官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来了。
陈辞难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大人请讲。”
“是这样,”王扒皮搓着手,“知府大人近日要办寿宴,想请听雪楼的轻眉姑娘去献艺。可本官派人去请,却被拒之门外,说是轻眉姑娘病了,不能见客……”
他顿了顿,看向陈辞难:“本官听说,陈少爷和轻眉姑娘交情匪浅,不知可否代为说项?报酬方面,绝对亏待不了。”
陈辞难心里一沉。
知府寿宴?
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轻眉出事、木盒被偷、还有神秘人盯上的时候请?
“王大人,”他慢悠悠地说,“轻眉姑娘确实病了,手指受了伤,怕是弹不了琴。知府大人寿宴,还是另请高明吧。”
“只是手指小伤,不妨事不妨事,”王扒皮不依不饶,“寿宴还有七天,养养就好了。实在不行,弹个简单的曲子也行,知府大人就是想听个雅兴。”
七天。
陈辞难心头一跳。
又是七天。
谱子的事,轻眉说还剩四天——从收到谱子算起,今天就是第四天。
知府寿宴在七天后。
这两个时间点,有没有关系?
“王大人,”陈四海忽然开口,“既然轻眉姑娘有伤在身,就别勉强了。知府大人那儿,我去说,保准不让你难做。”
陈四海发话,王扒皮不敢再坚持,只能讪讪地点头:“那……那就麻烦陈老爷了。”
“好说好说,”陈四海笑得爽朗,“王大人留下吃个便饭?”
“不了不了,衙门还有公务,”王扒皮起身告辞,“本官先告辞了。”
送走王扒皮,陈四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转身看着陈辞难,眼神锐利:“码头那事儿,我听说了。”
陈辞难心里一紧:“爹,我……”
“干得不错。”陈四海忽然咧嘴一笑,“那王扒皮,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有个姐夫在户房,到处伸手捞钱,这回总算让他吃了瘪!”
陈辞难一愣:“爹,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陈四海拍拍他肩膀,“我儿子有出息,知道护着自家伙计,这是好事!不过……”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王扒皮今天来,可不光是赔罪这么简单。”
“我知道,”陈辞难点点头,“他想试探轻眉的情况。”
“不止,”陈四海摇摇头,“知府寿宴是下月初八,还有整整半个月。他为什么说是七天?”
陈辞难心里一动:“爹的意思是……”
“他在撒谎,”陈四海冷笑,“或者说,有人在通过他撒谎。目的就是把轻眉引出来。”
“为什么?”陈辞难不解,“轻眉就是个弹琴的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陈四海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姑娘现在在府上?”
“在,在书房。”
“带我去见见她。”
陈辞难心里疑惑,但还是领着陈四海往书房去。
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眉的惊呼声。
“这……这是……”
陈辞难心里一紧,推门冲了进去。
只见轻眉站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古籍,脸色苍白,手都在发抖。
“怎么了?”陈辞难快步走过去。
轻眉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这本书……这本书的最后几页……”
陈辞难接过书,翻到最后。
前面的书页都是看不懂的符号,可最后几页,却用很工整的小楷,写着一行行字——
准确地说,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简单的注释。
陈辞难的视线,落在第一个名字上:
“陈四海,金陵盐商,壬寅年七月初七生。”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爹。
陈四海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吓人。
“爹……”陈辞难声音发干,“这……”
陈四海没说话,走过来,接过那本书,翻看着那份名单。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每看到一个名字,脸色就沉一分。
“轻眉姑娘,”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这书,真是你爹娘留下的?”
轻眉点点头:“是……我叔叔是这么说的。”
陈四海合上书,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辞难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名单……到底是什么?”
陈四海睁开眼,看着儿子,眼神复杂:“二十年前,有七个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秘密,结下了生死之约。”
他顿了顿,缓缓道:“他们约定,这个秘密,要带进棺材里,永远不能泄露。如果有一天,有人因为这个秘密找上门来……那就说明,约定的期限到了。”
“什么期限?”陈辞难追问。
陈四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
“苏明远,绣庄东家,庚子年三月初三生。”
他看着轻眉:“你娘,是不是姓苏?”
轻眉浑身一震:“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你娘苏绣云,”陈四海一字一句道,“就是名单上的第二个人——苏明远的妹妹。”
书房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可屋里三个人的心,都沉到了冰窖里。
陈辞难看着那份名单,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忽然想起心口那点发热的感觉。
还有轻眉说的——
“不平火初燃”。
“爹,”他抬起头,声音发紧,“那份秘密……到底是什么?”
陈四海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一份能让仙门,都为之疯狂的秘密。”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