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慢慢罩住了整个凤凰山。巷子里的风更凉了,卷着垃圾的腐臭味,往人骨头缝里钻。雷耀靠在老槐树上,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脏兮兮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周垚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片干净的叶子,正轻轻帮他擦着脸上的血污。叶子的汁液带着一丝清凉,稍微缓解了伤口的疼痛。顾波、金波、陈豪围在一旁,都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眼神里满是警惕和疑惑。
“我叫周垚。”周垚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以前,双园是我说了算。”
这话一出,三个少年都愣住了。双园的话事人?这个名字,他们在朝阳镇的街头巷尾听过无数次,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清秀瘦弱的少年,就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金波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周垚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后来,被兄弟背叛,输给了刘张海。像你们现在这样,一无所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小臂的疤痕上,声音低了几分,“他打断了我两根肋骨,把我扔到江里,我能活下来,算是命大。”
雷耀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周垚小臂上的疤痕,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是一路人。都是被刘张海欺负的人,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人。
“你想帮我们?”雷耀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周垚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不是帮你们,是合作。”他站起身,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凤凰中学方向,“刘张海在三中一手遮天,你们在这里,永远只能被他欺负。就算今天躲过了,明天,后天,他还会找你们麻烦。”
顾波皱着眉头,问:“那你想怎么样?”他比雷耀稳重,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周垚转过身,看着他们四个,一字一句地说:“跟我去凤凰中学。”
“凤凰中学?”顾波失声惊呼,“那地方比三中还烂!是个没人管的渣滓窝!”
凤凰中学,在朝阳镇的最西边,挨着凤凰山的后山。那地方破败得不成样子,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用塑料布糊着;操场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学生都是被各个学校开除的刺头,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老师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属混日子。在朝阳镇,只要提起凤凰中学,没人不摇头。
“烂?”周垚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越烂的地方,越容易藏住锋芒。越乱的地方,越容易找到机会。”他的目光扫过四个少年,最后落在雷耀身上,眼神里带着笃定,“刘张海在三中是土皇帝,可到了凤凰中学,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那里是我的地盘,我可以教你们怎么打架,怎么谋划,怎么……扳倒刘张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四个少年死水般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雷耀的眼睛亮了起来。扳倒刘张海!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里的阴霾。他看着周垚,看着他眼底的笃定,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冲动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好!我去!”
顾波赶紧拉住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雷耀,别冲动!凤凰中学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去了那里,我们就真的没退路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忧,稳重的脸上满是犹豫。他知道,周垚的话听起来很诱人,但凤凰中学的名声太臭了,去了那里,就等于掉进了另一个泥潭。
金波也犹豫了,他拉着顾波的衣角,小声嘟囔:“顾波,那……那凤凰中学,真的比三中还烂吗?”他没主见,心里既怕刘张海的欺负,又怕凤凰中学的混乱,圆脸上满是纠结。
陈豪也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去了那里,我们……我们会不会更惨?”他的胆子小,一想到凤凰中学的传闻,心里就直发怵。
周垚没逼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你们可以好好想想。留在三中,你们永远是刘张海的出气筒,今天挨打,明天挨打,后天还会挨打。去凤凰中学,你们可能会遇到更多麻烦,但至少,你们有机会变强,有机会报仇。”他顿了顿,补充道,“想好了,就去凤凰中学找我。我在那里,等你们三天。”
说完,他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暮色里,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剩下的四个少年,在槐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才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家走。
他们没料到,麻烦,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一早,他们刚到学校,就被班主任李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刘张海和他的舅舅——校门口的那个门卫。
刘张海鼻青脸肿的——昨晚他走后,周垚偷偷跟上去,给了他一顿黑拳。此刻,他正恶人先告状,指着雷耀四人,哭爹喊娘地说他们昨天放学堵着他打。
门卫舅舅在一旁添油加醋,对着校长唾沫横飞:“校长!这几个小子太无法无天了!必须开除!不然我们三中的校风,都要被他们带坏了!”
雷耀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反驳,就被顾波拉住了。顾波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凉透了。他知道,这是刘张海设的局。在这里,没人会听他们的解释。
果然,校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着李老师说:“行了,别查了。把这四个学生的学籍,都销了。开除!”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四人的头上。
开除。
这两个字,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们心里的半分阴霾。
回到家,等待他们的,是父母的怒骂和眼泪。
雷耀的父亲,是昭钢的老工人,一辈子老实巴交,听到儿子被学校开除,气得抄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天天在高炉上累死累活,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给我争气的?!”
雷耀没躲,也没哭,就那么站着,任凭鸡毛掸子落在身上,疼得钻心,却比不上心里的憋屈和愤怒。他的母亲在一旁哭着拉着丈夫:“别打了!别打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顾波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父母都是教师,最看重名声,得知儿子被开除,气得半天说不出话。顾波低着头,听着父母的数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金波的父母是摆摊的,听到消息,直接在摊位上哭了起来。陈豪的父母更是唉声叹气,觉得这孩子太胆小,被人欺负了还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那几天,四个小子,像过街老鼠一样,不敢出门。邻里街坊的指指点点,父母的唉声叹气,还有心里的不甘和绝望,像一张网,把他们紧紧地困在里面。
他们想起了周垚的话,想起了凤凰中学。
顾波最先去找了雷耀。“我们去凤凰中学吧。”他看着雷耀,眼神坚定,“在这里,我们永远翻不了身。去那里,或许还有机会。”
雷耀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金波和陈豪。金波用力点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决绝:“我去!我不想再被刘张海欺负了!”陈豪也咬了咬牙,小声说:“我……我也去。”
四个少年,在暮色里,握紧了拳头。
可去凤凰中学,哪有那么容易。
凤凰中学虽然烂,却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父母们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先是反对,后来看着儿子们眼里的光,又不忍心。最后,还是雷耀的父亲,拉下老脸,去找了他在凤凰中学当门卫的老战友。
老战友叹了口气,说:“这凤凰中学,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想好了?”
雷耀的父亲点了点头:“想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要他能好好的,不被人欺负,就行。”
老战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去跟校长说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了,以后怎么样,全靠他们自己。”
第二天,老战友带来了消息。校长同意了,让他们下周一开始去报到。
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四个少年,在昭钢家属区的老槐树下,相视一笑。笑容里,带着苦涩,却也带着一丝,名为希望的东西。
夕阳西下,凤凰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