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太的手紧紧攥着枣木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在手背上根根凸起。她深深吸了一口子夜冰凉的空气,却感觉那凉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让整个后背都泛起寒意。
院子里,易忠海的灵堂还没撤。白幔在夜风中轻轻摆动,遗像前那对白蜡烛已经燃尽了,只留下两摊凝固的蜡油,像干涸的眼泪。
傻柱、刘海中、阎埠贵三个人围坐在灵堂旁的小桌边,桌上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和几个空杯子。谁也没说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算计,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狠戾。
“东旭还没回来?”阎埠贵压低声音问。
傻柱摇了摇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火辣辣的液体烧得他喉咙发痛,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
几个小时前,贾东旭揣着匕首出门了。他说要去车站,要在苏澈或者公安找到贾张氏之前……处理掉这个最大的威胁。
但现在天都快亮了,人还没回来。
“他会不会……”刘海中欲言又止。
“不会。”傻柱打断他,声音嘶哑,“那怂包,没那个胆子。”
他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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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长途汽车站。
贾东旭缩在候车大厅角落的长椅上,眼睛死死盯着进站口。他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大半夜,手里那把匕首在掌心攥得发烫,却始终没有勇气真的去做那件事。
杀自己的亲妈?
他做不到。
每次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贾张氏那张刻薄的脸,还有她偷偷塞给他零花钱时那副“别让你媳妇知道”的狡黠表情。那是他妈,再怎么不堪,也是他妈。
天快亮时,第一班车的乘客开始陆续进站。贾东旭看着那些睡眼惺忪、背着包袱的乡下人,看着那些拖家带口、大声吆喝的旅客,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妈在哪儿?
通县?昌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根本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下得了手吗?
贾东旭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那把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看着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最后,他把匕首塞回怀里,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车站。
他决定装作不知道。
装作他妈只是出去串门了,过几天就回来。
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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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县,张家庄。
贾张氏缩在她妹妹家的炕头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还是觉得冷。那不是身体冷,是心里冷。
“姐,你到底咋了?”妹妹张桂兰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从昨晚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魂儿都没了似的。”
贾张氏接过粥碗,手还在抖。粥洒出来一些,烫得她手背发红,她却好像没感觉到。
“没……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就是城里待腻了,来你这儿住几天。”
张桂兰狐疑地看着她。这个姐姐她太了解了,抠门、刻薄、无利不起早。突然大半夜跑来,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说只是来住几天?
鬼才信。
“姐,你是不是惹啥事了?”张桂兰压低声音,“我听说……你们院儿里出人命了?”
贾张氏的手猛地一抖,碗差点掉在地上。
“谁……谁说的?!”
“村里有人去城里卖菜,听说的。”张桂兰盯着她,“说你们院儿一个什么大爷,被人砍了脑袋。真的假的?”
贾张氏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粥。但拿着勺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张桂兰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个姐姐,真的惹上大事了。
她还想问什么,但看着贾张氏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贾张氏一个人。
她放下粥碗,从怀里摸出那个包袱——里面是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家当:易忠海给的分红、从苏家顺走的银镯子、还有一些零碎的钱票。
加起来,有小三百块。
这是一笔巨款,够她在乡下舒舒服服过好几年。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些钱沾着血。
沾着苏建国的血,沾着苏晓晓的血。
还有……很快可能就要沾上她自己的血。
贾张氏猛地打了个寒颤,后背那股凉意又窜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窗户——窗外天还没全亮,灰蒙蒙的,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晨雾中摇曳,像鬼影。
她赶紧拉上窗帘,把自己裹得更紧。
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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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五十,第一班开往通县的长途汽车启动了。
苏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工人帽,帽檐压得很低。他身上穿着那件深灰色外套,怀里抱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进城务工人员。
车很挤,满车都是早起赶路的农民、小贩、走亲戚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鸡鸭的腥味。
苏澈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耳朵竖着,捕捉着车里每一句对话。
“听说了吗?城里出大事了。”
“啥事?”
“一个院儿的大爷,被人砍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我的老天爷!谁干的?”
“说是那家的小子,才十八岁!现在全城都在抓他呢!”
“啧啧,造孽啊……”
苏澈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消息传得很快。
这样也好。
让那些禽兽知道,他来了。
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城区,上了土路。颠簸让车里的人东倒西歪,抱怨声此起彼伏。苏澈却坐得很稳,手始终按在帆布包上——包里,是那两把土造连发手枪。
一个半小时后,车到了通县县城。
苏澈随着人流下车,先在车站附近转了一圈,观察地形。通县不大,就两条主街,几条小巷。他找了个早点摊,买了两个烧饼,一边吃一边跟摊主闲聊。
“大爷,打听个人。”苏澈咬了一口烧饼,状似随意地问,“张家庄怎么走?”
“张家庄?”摊主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一边炸油条一边说,“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大概七八里地。你去找谁啊?”
“一个远房亲戚,姓张。”苏澈说,“五十多岁,女的,这两天可能从城里过来。”
老头想了想,摇头:“没听说。不过张家庄不大,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你去了问问就知道了。”
苏澈点点头,付了钱,转身离开。
他走的不是大路。
而是顺着一条田间小路,穿过一片麦田,朝着张家庄的方向走去。
晨雾还没完全散去,麦田里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苏澈的脚步很轻,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的眼睛在雾中扫视,像猎人在搜寻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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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南分局。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黑板上画满了关系图和线索图。陈队站在黑板前,手里的粉笔停在半空。
“根据现有的线索,”陈队的声音有些沙哑,“苏澈现在的行动方向,有两种可能。”
下面坐着的干警们都抬起头。
“第一,回四合院报复。”陈队用粉笔在“四合院”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刘海中、阎埠贵、傻柱、贾东旭……这些人都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共犯。苏澈有足够的动机回去找他们。”
“第二,”粉笔移到另一个名字上,“去找他妹妹苏晓晓的下落。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执念。而要找到苏晓晓,他必须先找到知道内情的人——贾张氏。”
陈队在“贾张氏”三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贾张氏失踪了。”周队接过话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没人见过她。她儿子贾东旭说她出去串门了,但问去哪儿了,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她在跑。”陈队肯定地说,“她知道的事情最多,现在事情闹大了,她怕了。所以带着钱跑了。”
“跑哪儿去了?”
“最有可能的,是去亲戚家。”陈队走到地图前,指着四九城周边,“贾张氏的娘家在昌平,妹妹嫁到了通县,还有一些远房亲戚在顺义、大兴。这些地方,都是可能的藏身地。”
“那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搜?”
陈队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他缓缓说,“我们人手有限,不可能把周边所有村子都搜一遍。而且……苏澈的动作可能比我们快。”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苏澈,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现在可能已经上路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双管齐下。”陈队放下粉笔,“一,加强对四合院的监控。苏澈如果回来报复,一定会出现。二,派人去通县、昌平这几个重点区域,跟当地派出所联系,协助搜查贾张氏的下落。”
“还有,”他顿了顿,“通知各车站、码头,加强检查。苏澈如果要出城,一定会走这些地方。”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干警们匆匆离开会议室,开始新一天的搜捕工作。
陈队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有一种预感。
今天,要见血。
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血。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四九城灰蒙蒙的街道上。
而此刻,苏澈已经穿过麦田,来到了张家庄村口。
他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远远看着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贾张氏,我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枪,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准备好,开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