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外,打磨厂胡同。
这条胡同窄得只容两人并肩通过,两侧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发黑的青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煤烟、污水和廉价脂粉的怪味。
苏澈穿着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深蓝色铁路工装,头上戴着同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他走在胡同里,脚步不快不慢,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每一扇门、每一扇窗。
花姐。
黄老四临死前说的中间人,在马三爷和四九城之间牵线搭桥的人。
这种人通常藏得很深,但总会留下线索——她们需要接触客人,需要打点关系,需要在某个圈子里维持存在感。
苏澈在胡同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一处挂着“为民裁缝铺”招牌的门口。招牌很旧,字迹模糊,但门脸却收拾得相对干净。窗户上挂着褪色的碎花窗帘,从缝隙里能看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走动。
他推门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正坐在缝纫机前踩踏板。听见门响,她抬起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同志,做衣服还是改衣服?”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
苏澈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她。
这女人保养得不错,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嘴唇涂得鲜红,但眼角的皱纹和脖子上松弛的皮肤暴露了年龄。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手腕上那只翠绿的玉镯——成色很好,水头足,不是普通货色。
“我找花姐。”苏澈开门见山。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什么花姐草姐的,我这儿是裁缝铺,不做别的生意。”
“三个月前,易忠海经黄老四介绍,卖了个十二岁的丫头。”苏澈的声音很平静,“买家是广州的马三爷。中间人,是你。”
女人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猛地站起来,手悄悄伸向缝纫机下面的抽屉。
但苏澈的动作更快。
他一步跨到女人面前,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右手已经从后腰拔出了刀——不是枪,在城里用枪动静太大。是那把杀猪刀,刀身狭长,刃口泛着幽蓝的冷光。
刀尖抵在女人的喉咙上。
“别动。”苏澈说,“抽屉里有什么?枪?还是刀子?”
女人的身体僵住了。她能感觉到刀尖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能闻到刀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把刀,杀过人。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在抖。
“那丫头的哥哥。”苏澈盯着她的眼睛,“我妹妹现在在哪儿?具体地址。”
“我……我不知道……”女人还想狡辩,“我就是个裁缝……”
苏澈的刀尖往下压了半分。
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一丝血线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
“我说!我说!”女人尖叫起来,“马三爷……他在广州荔湾区……宝华路……有个叫‘悦春楼’的堂子……那丫头……可能在那儿……”
“可能?”苏澈的刀又往下压了一点。
“真……真的!”女人哭了出来,“马三爷手底下好几个堂子……悦春楼是最大的……新来的货……一般都在那儿调教……”
调教。
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澈的心脏。
“怎么去广州最快?”他问。
“火……火车……到广州要两天一夜……”女人哆哆嗦嗦地说,“但……但现在查得严……你……”
“马三爷长什么样?”
“矮……矮胖……五十多岁……左脸上有颗黑痣……说话……说话带潮汕口音……”
苏澈记住了。
矮胖,五十多岁,左脸黑痣,潮汕口音。
“还有谁知道这事?”他问。
“没……没有了……”女人连连摇头,“就易忠海、黄老四,还有我……马三爷那边……是他手下一个叫‘阿彪’的人来接的货……”
阿彪。
又一个名字。
苏澈点了点头。
“谢了。”
说完,他左手猛地发力,把女人按在缝纫机上,右手的刀从她颈侧划过。
不是割喉——那会喷得满屋是血。
而是精准地切开了颈动脉。
“呃……”女人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脖子,但血还是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碎花衬衫,染红了缝纫机上的布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几秒钟后,她瘫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苏澈收起刀,在屋里快速搜查。
抽屉里有一把土造手枪,还有几十发子弹。柜子里有一些钱和粮票,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一些人名、日期和金额。
是账本。
苏澈翻开看了看,里面有易忠海、黄老四的名字,还有马三爷、阿彪,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名。每一笔交易都记得清清楚楚:日期、货品(用的是代号)、金额、分成。
其中一页写着:
“65年7月12日,货:小云(女,12),经手:易、黄,买家:马,价:三百,分成:易220,黄50,花30。”
花30。
这女人,为了三十块钱,就帮着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卖进火坑。
苏澈把账本收起来,又从那沓钱里抽出一百块——这是他需要的路费。剩下的钱和粮票,他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然后,他从账本上撕下记录易忠海、黄老四、马三爷交易的那几页,用缝纫机上的针线盒压住,摆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让公安去查吧。
查得越深越好。
做完这些,苏澈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没有怜悯。
只有冰冷。
他推门出去,重新走进胡同。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胡同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广播声和孩子的嬉闹声。
苏澈压低帽檐,快步离开。
他的下一个目标:货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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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四九城货运编组站。
这里和客运站完全不同,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熙攘的人群,只有成排成列的黑色车皮、高耸的煤堆、和纵横交错的铁轨。空气中弥漫着煤灰和机油的味道,巨大的蒸汽机车头在不远处喷吐着白色蒸汽,发出沉闷的喘息声。
苏澈躲在一堆枕木后面,观察着站场的情况。
货运列车不像客车那样定时发车,而是要等编组、等调度、等挂车。但有一条规律——南下运货的列车,通常会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发车,为的是白天到达下一个编组站。
他要找的,就是一列开往南方的货车。
站场里偶尔有铁路工人提着马灯走过,检查车皮、敲打轮轴。远处的调度室里亮着灯,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苏澈耐心等待着。
晚上九点半,一列由三十多节车皮组成的货运列车缓缓驶入站场,停靠在三号线上。车头是蒸汽机车,后面拉着十几节敞车——装的是煤炭,然后是几节棚车,最后是几节平板车,上面装着巨大的木箱。
苏澈眯起眼睛。
棚车。
那是他的目标。
棚车有门,可以打开,里面通常装的是怕雨淋的货物,比如粮食、布匹、或者机器零件。更重要的是,棚车里有空间,可以藏人。
他等了一会儿,确认这列车的车头开始加煤、加水——这是要发车的信号。
就是现在。
苏澈从枕木堆后闪出,猫着腰,借着煤堆和车皮的阴影,快速接近那列火车。
他的动作很轻,脚步落地几乎无声。铁路工人都集中在车头和调度室附近,没人注意到这个在阴影中移动的身影。
他来到一节棚车旁,车门用粗铁丝拧着,但没上锁——这种车通常到站后才由收货方开锁卸货。
苏澈从怀里掏出钳子——这是他下午在五金店买的。钳住铁丝,用力一拧。
“咔。”
铁丝断了。
他拉开车门,里面黑漆漆的,能闻到一股麦子的味道——装的应该是粮食。
苏澈闪身进去,反手把门拉上,但没关严,留了一道缝隙透气。
车里堆满了麻袋,一直码到车顶,只在门口留了一小片空间。苏澈在麻袋堆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帆布包放在身边,手按在枪上。
他需要在这里待至少两天一夜。
食物和水他带了——五个窝窝头,两个水壶。还有那把刀,那两把枪,三百多发子弹,以及从花姐那里拿的一百块钱。
足够了。
车外传来汽笛声。
“呜——”
蒸汽机车喷出大团白雾,车轮开始缓缓转动。车厢连接处发出“咣当咣当”的撞击声,整列火车动了起来。
苏澈靠在麻袋上,闭上眼睛。
火车逐渐加速,驶出编组站,驶出四九城,驶向黑暗的南方。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
广州,荔湾区,宝华路,悦春楼。
马三爷。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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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南分局。
陈队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一堆文件和照片。黄老四的尸体照片,花姐(真名李春花)的尸体照片,还有从花姐裁缝铺里找到的账本复印件。
账本上那几页,被人刻意撕下,又用针线盒压着摆在桌上。
这显然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马三爷,广州荔湾区宝华路悦春楼。”陈队念着上面的信息,“阿彪,接货人。还有这些……”他指着账本上其他记录,“这些人,都涉嫌参与人口贩卖。”
“苏澈在帮我们清理犯罪分子。”周队站在窗边,语气复杂,“但用的是最极端的方式。”
“他不是在帮我们。”陈队摇头,“他是在报仇。杀黄老四,杀花姐,是因为他们经手卖了他妹妹。留下线索,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会顺着查下去——查下去,就能把马三爷这条线揪出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两条路。”陈队站起身,“一,通知广州警方,抓捕马三爷,解救可能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包括苏晓晓。二,追捕苏澈。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去广州的路上了。”
周队沉默了几秒:“你认为,苏晓晓还活着吗?”
陈队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被卖进那种地方,三个月了……
“我不知道。”他缓缓说,“但苏澈相信她还活着。否则,他不会这么执着地往南追。”
“那我们……”
“双管齐下。”陈队转身,“通知广州警方,立即行动。同时,派人去各车站、码头,查苏澈的行踪。他要去广州,要么坐火车,要么坐汽车,要么……”
他顿了顿。
“要么扒货车。”
周队的眼睛亮了:“货运站!”
“对。”陈队抓起帽子,“去货运编组站,查今晚南下的所有货运列车。苏澈很可能已经上车了。”
两人快步走出办公室。
夜色中,警笛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他们追的,是一列已经驶出四九城的货运火车。
而火车上,苏澈正闭着眼睛,在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中,计算着到达广州的时间。
还有,见到马三爷时,该用哪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