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道路畅通无阻。
“对了…”车内短暂的沉默后,沈明月想起昨晚没来得及说的事,开口道:“从今天开始,我要连值两天班,晚上就不回去了。”
薄屹听见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医生忙碌,但连值两天这个词汇,还是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范围。
“值到哪天?”他问。
“周日晚上。”沈明月回答,语气寻常的像是她工作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薄屹顿了须臾。
周五早上到周日晚上。
足足五十六个小时。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的思绪却停留在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上。
倏然发现,他对她的了解,似乎仅限于神经外科医生这个头衔,至于这份工作具体意味着什么,他知之甚少。
“你的排班…..”他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询问听起来不那么像探查。
“通常是怎么安排的?”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但态度是认真的。
沈明月挺意外的他会关心这些,但还是慢慢解释:
“通常来说,有排手术的日子,就不会再排查房,查房一般都在门诊日。”
“比如今天,我有门诊,但在门诊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完成自己负责的病人查房工作。”
“因为门诊开得早,所以查房时间也要相应往前提。”
“门诊普遍是一天的号,看完门诊,接着就是值班。”
“按惯例,一周只值一个班,也就是24小时。这次是科室里的小林医生家里有事,我们俩串了班,所以我才需要连值两天。”
薄屹默然静听,大脑快速处理着这些信息。
门诊、查房、手术、24小时值班、连值……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幅高强度的工作图景。
他原本以为自己掌管集团,每日决策无数,已是极耗心神。
此刻听下来,沈明月的工作量似乎比他的更大、更具体,也更考验人的极限。
他更多是耗费脑力在运筹帷幄。
而她,是脑力与体力的双重消耗。
“值班的时候能休息吗?”他好奇追问。
连续工作24小时甚至更久,这在他看来有些难以想象。
“如果夜里没有特殊情况,急诊手术不多的话,可以在值班室偷会儿懒,稍微眯一下。”
沈明月回答得客观,但这偷会儿懒和眯一下的说法,更让薄屹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不确定性与辛苦。
“手术呢?很累吗?”他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核心。
他记得她昨天揉肩膀的样子。
“分级别。”沈明月耐心解释,口吻专业又平和,“神外手术分四个级别。我现在能主刀一、二级别,风险相对较低的手术,用时大多在两三个小时左右,体力上能接受。”
“三、四级手术,风险高,难度大,我目前还没有主刀资质,一般是作为主刀医生的一助或二助参与。这种手术时间不固定,多则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也有。基本上人就非常疲惫了,不止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消耗更大,需要高度集中,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的话语落下,车内陷入了一片新的沉默。
薄屹没再多问,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多则十多个小时,身体累,精神上也累”。
他之前只觉得她工作忙,此刻才真正具体地感知到,这份忙碌背后,是怎样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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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医院员工通道附近停下。
“谢谢。”沈明月准备下车。
“明月。”薄屹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值班期间,尽量抽空休息。”
沈明月脚已踏出车门又收回,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含笑点头:“好,我会的。谢谢!”
就在即将要关车门的瞬间,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
她是打算去医院食堂解决早餐的。
可薄屹呢?
他要直接回家,还是去公司?
已经告诉赵姐不用准备早餐,他就算回去也没有吃的了。
她不清楚他的公司规模如何,是否有食堂。
即便有,大概率也是只准备午餐的。
他昨晚忙到深夜,今早又被自己吵醒,现在还要空着肚子去工作。
不管不顾不太好。
薄屹看着她停在车门口,似乎有些迟疑,便问:“怎么了?落东西了?”
沈明月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清晨的倦意。
她抿了抿唇,“你……如果不急着走的话,可以等我几分钟吗?”
薄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不急。”
“我很快回来。”得到肯定的答复,沈明月脚步比平时急促了些,朝着门口方向小跑而去。
薄屹坐在车里,看着她匆匆消失在通道转角,心中的疑惑更甚。
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科室。
还是有临时的急事需要处理。
他耐着性子等待着。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副驾驶的车门被重新拉开。
沈明月坐了进来,微微喘息着,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塑料餐盒。
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小包子。
“给…”她将餐盒递到他面前,热气在透明的盖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食堂买的,味道可能比不上外面的,但还算干净卫生,垫一垫肚子也好。”
她的话语简洁,甚至带着她一贯的冷静,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行为。
她在关心他。
薄屹彻底怔住。
他看着她因小跑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手中那盒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股极其汹涌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防。
他习惯了在物质上被极致精细地照顾,却从未想过,会有人因为他可能错过一顿早餐,而如此郑重其事地跑去为他买来这样一份简单的食物。
这份心意,远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珍贵。
他接过餐盒,指尖感受到那份实在的温热。
这温度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血液,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最后稳稳地落在心口。
“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谢谢!”
“不客气。”沈明月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专注和深沉的目光,“那我去上班了。”
“好。”
看着她再次下车,身影汇入医院的人流,薄屹才缓缓收回视线,开车离开。
薄屹拿着餐盒走进办公室时,比平时早了近一个小时。
他将那盒小笼包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去一旁的咖啡机现磨咖啡。
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刚刚弥漫开来,他的特助陈默也到了,看到他已经在办公室里,有些惊讶:“薄总,您今天这么早?”
薄屹“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餐盒。
陈默眼尖,也立刻注意到了那盒与老板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的塑料餐盒。
盖子因为温差蒙着一层浅浅的白雾,里面隐约可见几个包子。
“这是哪家的早点?”陈默说着,很自然地就伸手过去,想掀开盖子拿一个。
他的手还没碰到盖子,手背就被薄屹用刚拿起的咖啡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别动。”薄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确的阻止意味。
陈默吃痛,缩回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老板。
不过是一盒包子而已,至于吗?
薄屹端起刚煮好的黑咖啡,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将餐盒往自己手边挪了挪,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是我的早饭。”
陈默看着那盒没什么特别的小笼包,又看看老板手边那杯蓝山咖啡,表情古怪地抽搐了一下,试图做最后挣扎:“不是…老板,您这……咖啡配小笼包,它也不搭啊!”
“我这有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金枪鱼三明治,新品!我跟您换行不行?”
他那语气,带着点熟稔下属的委屈和商量。
薄屹掀开餐盒的盖子,包子的热气混合着面皮和肉馅的朴实香气扑面而来。
他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
但他却觉得,这是他三十多年人生里,吃过的最美味、也最让他心口发烫的一顿早餐。
吃完一个才抬眼看向陈默,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陈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换。”他言简意赅,拒绝得干脆利落。
陈默:“……”
他看着自家老板用一种近乎郑重的态度,吃着那盒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笼包,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这包子,来历肯定不一般。
他摸了摸鼻子,识趣地不再纠缠包子的问题,转而开始准备汇报今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