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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点往后挪,脚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声都让她浑身紧绷。
挪到安全的距离,她转身就跑。
破棉鞋陷在厚厚的雪里,每一步都很吃力。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但她顾不上疼。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有人要找娘!有个很厉害的人在找娘!画像像娘!
那个人……会不会是爹?
她没见过爹。
从记事起就只有娘。
娘从来不提爹的事。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看见娘坐在炕头,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眼泪无声地流。
那时候糯糯就会假装睡着。
她知道娘心里有个很大的洞。
那个洞在不停地漏风,把娘一点一点吹冷了。
跑回羊圈。
她气喘吁吁地扑到干草堆旁。
姜知青还在昏睡,呼吸微弱而滚烫。
糯糯跪坐下来,伸出冻僵的小手,轻轻抚摸母亲的脸。
这张脸真好看啊。
就算现在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下去,还是能看出原来的样子。屯里那些婶子嫉妒娘,就是因为娘好看得不像该待在北大荒的人。
“娘……”糯糯小声喊。
姜知青睫毛颤了颤,没醒。
“娘,醒醒。”她摇了摇母亲的手臂,那手臂瘦得只剩下骨头,隔着薄薄的衣衫硌得她手疼。
姜知青终于缓缓睁开眼。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雾,空茫茫地看着顶棚,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到女儿脸上。
“……糯糯?”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娘!”糯糯把嘴凑到她冻僵的耳朵边,热气呵在耳廓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我听见了……我听见有人找你。很厉害的人,在军区,他们叫他阎王……”
姜知青的眼神一片茫然。
“娘,”糯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句话烙进母亲混沌的意识里,“我找到爹了。”
羊圈里一片寂静。
只有风从木板缝钻进来的嘶嘶声。
姜知青眨了眨眼,那双漂亮的、失焦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像深夜里火柴划亮的那一瞬间,短暂,却真实存在。
“爹……?”她喃喃重复,像在念一个陌生而遥远的词。
门外,风雪声中,隐约传来王红霞粗嘎的笑,还有几个光棍起哄的声音。
他们蹲在生产队院墙根下避风,喝着廉价的散装白酒,酒壮怂人胆,话也越说越难听。
“我赌五斤粮票!”
王红霞的声音穿透风雪。
“那小野种活不过这个冬天!瞧她那小身板,一场风都能刮跑!”
“我赌三斤!”
“我跟!”
下注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猥琐的笑。
羊圈里,糯糯把母亲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从门缝灌进来的风。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依然迷茫却似乎亮了一点的眼睛,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娘,真的。我找到爹了。”
风雪呜咽。
而羊圈外,王红霞的赌局正热火朝天。